汽车咿呀咿呀的摇晃,缓慢的爬在土坡上。
天气很冷,车边玻璃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雾,我拭着将它擦干净,未等看清楚窗外的样子,它又模糊了。
妈妈在一旁睡着了,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弟弟坐在的她的膝盖上,两眼木木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突然窗边一黑,之前那抹朦胧的绿色消失殆尽,车内的灯光亮了起来,很暗,看样子是进山洞了。妈妈跟我说过,车子过了山洞就到了我们要下车的地方。
我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臂,她猛然似的惊醒,半睁着眼,往四周望了望。
“把东西看好。”她的声音还是那么低哑。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当汽车从身后驶过时,我才涌起巨大的不安,眼前的景象是我从未见过的。妈妈背着弟弟,然后牵住我的手,朝前走去。
遍野的田地,交错的泥路,满眼绿色,远处青山隐约浮现,刚下过雨,走在路上,沾湿的野草便将露水抹在我的脚踝上,冰凉的有些发痛。我往手心哈了几口气,似乎暖和了一些。
脚下踩着的泥土很柔软,一深一浅,田地里芽儿嫩的透鲜,看上去很舒服,水顺着渠道,撞在石块上,发出潺潺的声音。之前的不安也渐渐变为新奇,便脱开妈妈的手,独自跑在前面去了。
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子,将一朵野花别在头上。
“这是谁家的姑娘呀?”
我一愣,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只见脚下田地里的草帽动了动,一个瘦而精干,满脸皱纹的老人正抬头看着我。他的目光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我赶紧往妈妈的方向跑,在她的身后躲了起来。
“麦伯!”妈妈轻轻的喊了一声。
“娟子?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妈妈抱歉似的笑了笑,然后把我拉了出来,往前推了推,“叫麦爷爷!”
我惶恐的看着他,不敢应答。妈妈似乎有些生气,老人一点也不在意。
“这是英子吧,怪机灵的!咦,阿光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妈妈沉默了会,刚要作答,从路那头一个挑着干草的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喊道。
“娟子?这么快就到了?不是说好了到了我去接你的吗?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拿这么多东西,怎么不辛苦?来来,我帮你拿这些。”中年妇女把担子放在一边,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将妈妈提着的袋子接了过去。
“梅姐,你总是这么热情,我实在不想麻烦了。”
“咦,你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说着,她把头朝向下方的田野,“麦伯,这么早就插禾了?您忙嘞,我先把娟子领回家去了。”
“好好,你们先去吧。”老人举起手里的禾苗,朝我们挥挥手,示意着。
梅姐步伐很快,我需要两步做一步才能跟上。
“这是小英子吧?今年多大了?”梅姐走着回头瞅了我一眼,然后对妈妈问道。
“快九岁了。”
“都过去九年了吗?可真快啊,唉,我也老了。”
“梅姐你还是这么活力精干,英子,快叫梅婶。”妈妈用手杵了杵我。
“梅婶。”我勉强开口。
她高兴的摸了摸我脑袋,“小英子,以后常来我家玩哦!”
往前再走几步路,是座青白土房,顶由黑瓦层层叠盖在一起,墙看上去是泥砖砌成的,只不过涂了一层白漆,大概时间的久远,所以看上去发青。堂前立了两根柱子,木干已经呈灰色了,檐下挂着残破的蛛网。
梅婶熟练地打开门前的旧锁,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一股潮湿阴暗的风迎面扑来,伴有木头的霉味。
梅婶捏着鼻子走了进去,说话时带有嗡嗡的鼻音,
“我前天帮你打扫了一下,这么多年没住人,全是灰尘和蜘蛛网,不过弄干净后看上去还是很清爽的。桌椅,床,衣柜,对了,还有灶台我都帮你整理了下,直接可以用的。就是这些家具木头,需要找个有太阳的天气,拿出去除除味,其他的,应该也没什么了。”
“总是麻烦您,梅姐。”妈妈走到窗前,把糊了一层新纸的窗户推开,光线灌了进来,整个房间瞬间亮堂了。
“娟,你还这么客气,都这么多年了,再说,现在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怪辛苦的,有什么地方,能帮就多帮,邻里之间的,都是自家人。”说着说着,梅婶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什么事情,“瞧我这记性,差点又忘记了,上次找人给你新打了床棉被,我等下给你搬过来,现在是倒春寒,天气怪冷的。”
“梅姐,不用的,我自己带了被子。”
“都帮你打好了,你就别推脱了,再说,多盖点不冷着总没有错。你等下,我这就去拿。”
说完,梅婶利落的走了。
妈妈独自坐在床延,目光又暗淡了下去,弟弟从她身下跳了下来,在房间里开始肆意的奔跑了起来。
我不是很理解所谓的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每当问妈妈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说,爸爸去了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那里不会生病,不会痛苦。我不怀疑妈妈的话,可心里依旧有着些许的悲伤,爸爸是真的去了一个美好的远方?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妈妈说的那般美好,爸爸并不是真正的想去,他一定是无奈,迫于某种不得已,否则他怎么会抛弃我们独自前去。
弟弟还小,不太懂,在屋子里尽情的玩闹。为了让妈妈少操劳些心,我把包里的垫子拿了出来,将它铺好。
在这时,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我回头望去,是之前在田里做事的老人。
“麦伯?你来了啊!”妈妈回过神,赶紧站了起来。
麦伯左手挠了挠自己的那像苍耳似的头,抿着眼睛,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才听梅婶说,于是过来看看你们,房子还住的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梅婶这几天打扫了下,还和以前一样。”
“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啊,是真的快,想当初老光头还在,你也才怀着英子。唉,没想到哇,现在连阿光他都……,”麦伯眼睛泛起了光,又恍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停了下来,“不说了,不说了,我这里捉了几只鸡来,老母鸡等会你就炖了,给英子,那男娃子,还有你自己补补身子,这些天应该操劳累了。两只小的,你就先养着,几个月就能下蛋了。小孩子都在长身体,多吃点鸡蛋好!”
麦伯将右手的鸡提了起来,我小心的凑了上去,那老母鸡正转动轱辘似眼睛看着我,我往后退了几步,捡了根稻草,去戳它的嘴。
“麦伯,你们,真的太客气了,当初光父母过世时就麻烦了不少,现在又来,我真的过意不去。”
“我老麦头,年纪也大了,帮不上太多的忙,提点不尽人情的小礼。都是自家人,你就收下吧,对了,英子还没上学?”
“之前在上小学,这不,阿光他……所以就耽误了。听说,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小学,看来这短时间只能搁置在家里了。给她买了几本图书,先看着吧,等我的工作安定下来,再想想办法。”
“这样吧,要不,英子先跟我学,我老麦头没什么本事,就年轻的时候读过几本书,只要你不介意的话,还有英子也不嫌弃我这糟老头,我可以试着教教她。”
“您这是哪里的话,之前学塾没拆的时候,都是您在主持,英子她自己只要想学,我怎敢有意见。”说着,妈妈回头看向我,“英子,你想跟麦爷爷读书不?”
一听有书读,我都顾不上逗眼前的鸡,自从离开学校后,几乎每天都想着回去,那些书本上的文字都成了有魔力的咒语。
我点点头。
“麦爷爷是远近闻名的大老师,你可要好好跟着他学啊。”
“那好,今儿也不早了,你们刚到也劳累,明天我再来,跟英子谈谈具体的学习计划。”
“真是劳烦你了,麦伯。”
麦伯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都是我不大认识的,妈妈忙着招呼,也收下了好些推脱不掉的东西。途中,梅婶过来帮我们将床铺整理好了,棉被白花花的,捏上去很软,弟弟还扯了不少出来揉成球玩。
天黑了下来,阴沉沉的飘起了小雨,远处的道路上亮起了昏黄色的灯光。偶有几声狗叫,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妈妈拎着麦伯提来的老母鸡进了厨房,我则趴在窗台,等着天变得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