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寻一僻静之处,品一杯淡茶,掬一卷词选,化一缕轻烟。“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便随那滴滴答答的雨点,疏淡于水云间,从此世上再也无我。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綃掩泪思量遍。”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此词开端,仅只三句,便把有情生命面临无常之际的缱绻忧伤之感娓娓道来。“风飘万点正愁人”,冯正中笔下的千万片落花俨然成为一种陨落的多情生命之象喻。“昨夜笙歌容易散”,笙歌之易散正如繁华之易落,花之零落与人之分散,终是每人必经的劫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楼上春山寒四面”,独立高楼,看尽征鸿,凝望远处苍茫的暮色。楼上已是高寒之所,何况加以春山四面之寒峭,“记得那年花下,绝代佳人难得”,如今“风入罗衣贴体寒”,面对那阵阵寒意的十面埋伏,面对那苍然暮色的一片怅惘,只消得那句“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晌凭栏,却不见伊人,只能鲛綃掩泪,思量遍往事,终不解那痛苦的怀思,“楼高目断,天遥云暗,只堪憔悴”。
面对冯正中,最偏爱的,还是他的那首《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却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知之。”千方百计要去抛弃那闲情,一句反问却让那挣扎努力一并落空,每到那春心觉醒的季节,惆怅却还是迢迢不断如春水。惆怅者,内心恍如有所失落,又恍若有所追寻,只是迷迷惘惘,寻寻觅觅,“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繁华易落,何能不日日在花前病酒,在一次次微醺的迷离间,恍恍惚惚,蓦地照见镜里那日渐消瘦的容颜,看见了满头华发,看见了四壁空虚,一份反省惊心之意涌上心头,却依然不辞,因为他“虽九死其犹未悔”。
青青草色遍接天涯,缕缕柔条万丝飘拂,年年河畔草青,年年堤边柳绿,此一份绵远纤柔的情意随着那无限的时空延伸到无穷处,问那新愁,何事年年有?从上阙尝试抛弃之徒劳的挣扎到下阕空空的发问,最终依然不能自解。强烈的追问后,荡开笔墨,只写“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五代词人,飞卿词意象精美,韦庄词主观抒情的直接感发之力常常销骨入魂,两者让无数世人为之倾倒,自己却偏爱冯词的孤寂惆怅。不同于温词的冷静客观描摹,不同于韦词耽于现实之情事,冯词所写的是一种长存于天上人间的情怀,一种超越了浮世情绪的延伸到无穷的永恒。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
这条路,不通向任何地方,但有人从那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