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甜酒,又称糯米酒,是老少咸宜的农家佳酿。小时候,入秋后收获的第一筐糯谷,母亲总会碾来蒸甜酒,满满一大缸,可以饮用到来年春天。
甜酒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母亲用井水把圆润饱满的糯米淘洗干净,泡一个上午,用手能捏碎说明就已经发好。然后生火架上蒸笼蒸糯米,不要蒸太久,半个小时左右出酒最佳。糯米蒸好后舀入盆中放凉,洒入凉开水把坨状的糯米抓碎,接着把甜酒饼(酒曲)捏碎均匀地拌入糯米,然后将表面稍微压实摊平,用调羹或者擀面杖在中央挖一小孔,方便观察出酒情况,再封盖发酵。气温越高所需发酵时间越短,不出数日便能隐隐闻到一阵清幽的酒香。揭开缸盖,只见发酵后的糯米粒粒饱满、莹润如雪,中央小孔处聚满了乳白色的酒液。母亲会先舀一杯给父亲尝尝看酒味如何。甜酒的酒精度不能太高但也不能没有。父亲抿上一口,如果说淡了,那就继续封盖发酵;如果他点点头,则说明佳酿已成。父亲看到我在旁边凑头凑脑的,就会让我也喝上一口,甜甜的又酸酸的,怪是可口。
父亲喝甜酒都是直接饮用,如果我们小孩子也喝,一般都要煮开。煮甜酒用的是一种黑色的大肚子瓦罐。母亲把甜酒的酒液和酒糟一起舀入瓦罐,加入清水,放入一块冰糖或红糖在碳火上煮,须臾听到瓦罐肚子里咕嘟咕嘟响,酒糟在沸水中上下翻腾。我和弟弟早早端来一个搪瓷茶缸在旁边猴急地侯着。母亲提起瓦罐,用筷子搅拌着倒入搪瓷缸里,热气混杂一阵甜甜的香味冲入鼻梁让人垂涎欲滴。我们顾不得烫,大口大口地喝着,还不时地吧唧吧唧嘴,直喝得满头大汗。喝完了酒,搪瓷缸里剩下的酒糟也不会浪费。我们会仰着头,嘴含着缸沿,用手拍一下缸底,酒糟就会滑入我们的口中。糯米经过了蒸、发酵、煮这一系列工序后,变得绵软可口,吃再多也不会腻。
最美好的时光是一家人围炉煮酒话桑麻。除夕当晚,吃罢年夜饭,全家人围着火炉煮甜酒。母亲从泡菜坛里捞出酸萝卜、酸豆角、酸辣椒、酸刀豆,再备上一份水煮花生或油炸豌豆,都是甜酒极佳的下酒菜。父亲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划算着一年的收成,一边转头和母亲合计着要还某某多少粮食,明年小孩要交多少学费,要还某某多少钱,留多少钱买种子化肥都等,然后一一记在纸上。如一年的收入略有盈余,两个人都会会心一笑;如出现了赤字,淡淡的愁云就会挂在他们脸上。父亲总会拉过我们兄弟,抚着我们的头:“要好好读书啊,不然连算盘子都打不清呢……”他默默地啜了一口甜酒,吃了几颗花生转头和母亲说:“出了节,我去找某某借几百块钱吧。”不善言辞的母亲嗯地点点头。我和弟弟那时肯定不懂,除夕夜的甜酒香里,不仅有阖家团圆的喜悦,更多的是生活的艰辛和父母对美好未来的期许。
最难忘的还有甜酒冲蛋。那时我和弟弟每天要走山路去上学,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给我们增加营养。勤劳的母亲经常天未亮起来给我们做早饭和甜酒冲蛋。她在碗里打入鸡蛋,用筷子搅拌成蛋液,然后提溜起炉子上正煮得沸腾的甜酒顺势往碗里一冲,黄白相间的蛋花在碗中和白色的酒糟翻滚混杂在一起,煞是好看。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蛋香甚至还有一种别样的类似牛奶的香味。不需要母亲召唤,每每闻到这样的香味,我们就自行起床穿衣洗漱,然后捧着温度恰好的甜酒冲蛋“支溜支溜”喝了起来,混杂着蛋花的甜酒喝起来是如此的丝滑,在口腔里不做片刻停留就直入胃腑,解馋解饿解乏,瞬间唤醒了一天的活力。那滋味到现在都徘徊在唇齿之间呢。
小孩出生那年,妻子缺少奶水。母亲从老家搬来一坛甜酒,每天做甜酒冲蛋给她喝。母亲说甜酒发奶效果很好。后来妻子的奶水果然变得极其丰沛,孩子吃不完,她涨得不舒服,用挤奶器吸出来储藏在冰箱里,最后连冰箱也塞满了。也许是因为吃甜酒发的奶长大的吧,小孩现在也比较爱喝甜酒,甜酒冲蛋、甜酒汤圆经常出现在孩子的早餐里。
每次看着小孩喝得红彤彤的小脸蛋,我的眼里洋溢着对她的爱和期许,如同甜酒的香味那般醇厚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