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微弱的呻吟声从床铺上响起。

一个脑袋从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的被子里面钻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缓慢地把两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把被子往下拉，让她的整个脑袋和脖子完全展露出来。她的两只眼睛仍然紧闭，一头齐耳短发在枕头上披散开来，身上的睡衣几乎遮不住自己的脖颈和锁骨。

“呼——啊——”

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她费力地翻身坐起来，抬起手掌，用两只手背连续地揉眼睛，随即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掀开。她转过身，在床铺上坐起来，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用双手在自己的睡衣和睡裤上连续拍打，像是嫌弃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的床铺和被子太脏。

另一张宽厚的脸从房间对面的床铺的上铺转过来，对准短发女人的脸。那是一个整个身躯几乎完全能够把一张床铺挤满、一条被子几乎遮盖不住的胖女人的脸。两张床铺是正对着房门而左右对称的。躺在上铺的她的一张胖脸侧歪过来，刚好能够对准正好坐在下铺的边缘位置的短发女人的脸。不过，这个胖女人没有醒过来，双眼仍然是紧闭的。她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便把自己的一张胖脸贴到床铺边缘的栏杆上。

短发女人抬起头，注视正对着自己的胖女人，再迅速地把另外两张空床铺扫视一遍，随即迅速地脱下睡衣，换好自己摆放在一旁的衣服和鞋。换好衣服之后，她上前两步，跨过地板上的大片灰尘和乱七八糟的细碎垃圾，走到完全被遮盖住并被封住的窗户前方，盯住几乎完全被污渍所形成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纹路铺满的天花板的角落。

位于天花板的角落里面的，是一只蜘蛛。这只蜘蛛正在织网。

她似乎完全不害怕它，反而对它有些好奇，忍不住踮起脚尖，盯住它的身躯。

它的身躯很小，还没有她的一只手掌大。但是，它的动作十分灵活，八条腿不停地在墙壁和天花板的夹角处来回活动。它织的网已经初步成形，基本已经遮盖住夹角的一半。即便是在昏暗的室内，半成型的蛛网也隐约投射出模糊的倒影。

“嘭！嘭！”

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躺在床上的胖女人再次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开始翻身。她身下的床铺随之发出微弱的响声。

短发女人当即快步走向门前，打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长发女人。从外貌上看，这个女人和她至少有七、八分相像，大约比她大几岁，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

“啊……姐……”

短发女人当即露出紧张地表情，本能地低下头，后退一步，露出恭敬的表情。

“你收拾好了吗？”

长发女人当即向短发女人发问，语气中丝毫不夹带任何感情。她的目光先扫过用从被子中露出来的大屁股对准她的胖女人，再扫过两张空床铺。

“嗯……嗯。”短发女人当即点头。

长发女人的表情变得略微缓和一些，随即转过身，向走廊另一端的大门看去。同样昏暗的走廊上满是灰尘和随意丢弃的杂物。正对着这个房间的另一个房间的房门同样是破旧不堪的，紧闭的房门表面满是污痕和碰撞的痕迹。不过，位于走廊另一端的大门却是崭新的，像是不久之前刚刚被换上的。

“跟我来。”

两个女人一同来到大门前方。两人的脚步都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短发女人小心翼翼地跟在长发女人身后，露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双手十指在身前紧扣。

长发女人抬起手掌，伸出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大门。

“进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大门之内传出来。

长发女人伸出双手，握住结实而沉重的门把手，用力把大门往外侧一拉，让大门拉开一条足以让她们二人依次钻进去的缝隙。

长发女人率先钻进房间之内，快步走到坐在正对房门的一把椅子上的中年女人面前，向她低头行礼。

“贾姐。”

短发女人紧随其后，轻轻地低下头，俯下上半身，向中年女人问好。

“嗯……贾……贾姐好。”

被称为“贾姐”的中年女人微微点头，抬起手掌，把从自己的鬓角两侧垂落的两束卷发整理一下，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把头转向毕恭毕敬的长发女人。

“她就是你妹妹？”

“是的，贾姐，”长发女人抬起头，表情上和语气中都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听我解释好几遍之后，她终于愿意和我一起干。”

短发女人随着姐姐一起抬起头。她的双目飞速转动，先迅速地扫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卷发女人的一张脸庞，再用眼角的余光把整个房间扫视一遍。这个房间比她睡的那个房间要大得多，却和那个房间一样脏，到处都是污渍、灰尘和零碎的垃圾，无人清理。除去她走进来的大门之外，整个房间还有一扇通往其他房间的小门。这一扇小门和大门对面的墙壁上的窗户一样，都是紧闭的，也是被遮挡住的，从她的角度往外看，什么也看不到。两排桌椅占据整个房间的大部分空间，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台电脑，每一台电脑的屏幕前方各摆放着一叠用相同尺寸的纸装订而成的手册。除去紧挨着中年卷发女人所坐的这把椅子前方的桌子两侧的两张桌位之外，每一个桌位上各坐着一个女人。每一个女人都紧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要么持续不停地敲击键盘，要么反复地点击自己握在手中的鼠标，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更没有一个人说话。她们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满是显示出不同页面的窗口，有些窗口甚至还互相遮挡。某些屏幕上还时不时地弹出不同的小型窗口，有的是发送消息的页面，有的则是统计数据的页面。房间的另外一端摆放着另外一张更加宽大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另外一台电脑。坐在宽大桌子之后的，是一个戴着一副宽厚的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男人，也只有他这一个从头到脚都完全能够用“不修边幅”四个字来形容的人。相对于每一个坐在电脑前方的女人，他更加聚精会神，双眼每时每刻都几乎完全不离开持续发光的电脑屏幕，其中一只手不停地敲击键盘，另一只手则持续地操作鼠标，整个人甚至几乎不怎么眨眼。

“嗯……很好。”

中年卷发女人抱起双臂，抬起头，一步一顿地走到短发女人面前，俯视比她矮大约半个头的短发女人，把短发女人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一遍，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对吗？”

“嗯……是的。”

短发女人抬起头，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姐姐，再小心谨慎地把目光投向隐约释放出一股让她感到有些畏惧的气场的中年女人。

“我知道的。我姐已经和我说过。”

“很好。”

中年女人当即点头，转过身，伸出手指，指向距离大门最近的一张桌位。

“你先坐在那儿吧。”

“嗯……好的。”

短发女人轻轻地点头，随即走向中年女人所指的那一张桌位，坐到椅子上。

长发女人迅速地走到妹妹身边，打开摆放在她面前的电脑。开机画面迅速地从电脑屏幕上闪过。随后，几个不同的程序页面先后从屏幕上弹出来，瞬间把整个屏幕牢牢地占据。

“你先好好看一看这些手册，”中年女人再次抬起手指，指向摆放在电脑边缘的手册，“再看一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懂，先让你姐给你讲。再不明白，就让小郑给你讲。”

短发女人当即露出乖巧的表情，向贾姐点头，随即把堆放在一起的手册翻开，用双手捧起其中一本。这几本手册全都是用统一尺寸的纸打印出来的，每一本手册的封面上都没有任何字，翻到第二页之后才有内容。

长发女人则当即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坐在房间另外一侧的位置上的年轻男人，脸上露出怀疑的、甚至可以说是带有几分不善的表情。年轻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更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是自顾自地操作自己面前的电脑。

“小郑是新来的，”中年女人当即看出长发女人的想法，用最简单的话解答她心中的疑问，“老蒙突然生病，上面让他来接替。”

长发女人再次对中年女人露出恭敬的表情，缓缓地点头。不过，等到中年女人把视线转向坐在另外一侧的几个女人的时候，她便再次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被称为“小郑”的年轻男人。不过，年轻男人依旧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一边输入内容、一边操作鼠标，并时不时地用手指在自己面前的桌面边缘轻轻地敲击几下。

“差不多该换班了。”

中年卷发女人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手机，扫视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信息。把自己收到的信息迅速浏览一遍之后，她当即向长发女人比划手势，指向大门的方向。

“再过一会儿，你就去把小黄和小牛、小马她们几个都叫起来，让她们几个过来接班。”

“是，贾姐。”长发女人立刻转过身，低头行礼。

分别坐在不同的位置上的女人们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话一般，对站着的两个女人的对话毫无反应。

随后再把目光转向短发女人。

“你，先跟着你姐，好好学，好好看其他人怎么干。不该问的，别问。不让你看的，别乱看。”

中年卷发女人转过身，从自己的另外一个衣兜里拿出一把钥匙，走向位于房间另一端的小门，用钥匙把门打开，随即走进小门之后的房间。

短发女人转过头，盯住中年女人的背影。中年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后方之后，她略微抬起头，向小门斜上方的墙角看去。和她昨天晚上睡觉的房间一样，宽大的工作间的墙壁同样脏得不成样子，墙边满是掉落下来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墙皮碎片。小门上方的墙角里面同样有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相对于睡觉的房间里面的那一只，这只蜘蛛的身躯更大一些，体型也更接近标准的球体。它几乎完全趴在已经基本成型、能够遮盖住整个污浊一片的墙角的蛛网上，八条腿分别轻微地上下摆动，像是被从窗户的一丝无法完全关紧的缝隙中吹起来的气流吹的。

一直紧盯电脑屏幕的小郑缓慢地抬起头，瞪大空洞而无神的双眼，把目光转向短发女人，像是刚刚意识到她的存在。他的目光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间，整个人却好像突然接收到大量让他难以立刻处理的信息一般，立即重新投入自己眼前的工作之中。

“来。”

长发女人低下头，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两下，指向妹妹捧在手中的那一本手册。

短发女人当即露出乖巧的表情，把头转向姐姐，翻开自己手中的手册。这本手册算不上很厚，每一页纸却都密密麻麻地印满大小刚刚能够让她看得清的文字，正面和反面全都印有等量的文字内容。她用两根手指夹起手册的前三张纸，迅速地浏览位于手册前六面的全部内容。印在前三面的，都是一些词汇、词组和短语，按照字数由少到多的顺序分门别类地排列成好几组；印在后三面的，则是长度不同的句子，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则是缺少主语、宾语或者其他成分的。她连续眨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完全消化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一些简单的常用话术。它们全都可以用我们的程序来拼接、组合，从而组合成不同的言论或者短文。”

长发女人抬起双手，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在手册表面的一些短语上面滑动几下，再用右手拿起鼠标，只留下位于屏幕正中央的那一个程序页面。

短发女人瞪大双眼，盯住位于电脑屏幕中央位置的程序页面。她看到，这个程序的主页面大体上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一片空白，下半部分则是分为宽度不同的好几部分的灰色列表。位于手册中的前三面里面的大部分词汇、词组和短语都分别排列在不同宽度的竖列之中，一部分完整的句子也排列在最右侧的、最长的竖列之中。

“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长发女人把摆放在角落里的一把空椅子拉过来，坐到妹妹身边。她再次握住鼠标，迅速地点击位于灰色列表之中的几个词汇和词组，再点击位于灰色列表旁边的按钮。一句完整的话瞬间从程序页面上方的空白区域当中显示出来。随后，她连续重复自己之前的动作，用灰色列表中的词汇和词组拼凑成好几个完整的短句，再用词汇和短句拼凑成完整的长句。

短发女人抬起头，连续眨眼，露出有些好奇和惊讶的表情。她看到，被拼凑出来的短句和长句自动在空白列表中排成一张整齐的列表，每一个被拼凑出来的句子都自动按照顺序拥有编号。而且，所有被拼凑出来的句子都是准确无误的。

“能看明白吗？”

长发女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妹妹手中的手册翻页，伸出两根手指，指向印在下一页纸上的简要操作方法，并把自己手中的鼠标推到妹妹手边。

“用词汇、词组和短句组成长句，还有用固定的长句和短句组成短文的几种简单方法，都在下一页。以你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看明白的。动手操作几天之后，你应该就能够完全掌握。先按照我刚才的做法试一试。”

短发女人稳稳地点头，接过姐姐递过来的鼠标，开始点击位于灰色列表中的词汇和词组。几次眨眼之间，几个新的短句先后从白色列表的下方显现出来。

“嗯……很好。”

长发女人露出满意的表情，连续点头。她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在电脑屏幕表面滑动。

“用这个程序批量生成要发布的内容，是我们目前能够掌握的、生成大量文字内容的最快方法。只要你能够熟练地掌握它，它会比手动输入和简单的复制粘贴都要快很多。”

短发女人略微转过头，看向坐在姐姐身边的长脸女人。长脸女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紧盯住她面前的那一块电脑屏幕，一只手不停地用键盘输入内容，另一只手不停地拖动鼠标。她操控的鼠标指针不停地在一个程序页面和两个不同的社交平台页面之间转动。鼠标指针每移动一次，社交平台的页面上就弹出大量的、同质化的文字内容。

“你看看她的做法，就能够明白。”长发女人也转过头，指向长脸女人面前的电脑屏幕。

短发女人略微伸长脖子，露出有些好奇的表情，先看向长脸女人憔悴而无神的面庞，再看向电脑屏幕上方显示出来的程序页面。与她刚刚亲手操作过的程序页面一样，这个程序的主页面也被分为好几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不同的列表。不同的是，这个程序的主页面里的列表明显更加复杂。从左往右看，位于第一列中的是各种不同的头像，有现实中的人物，有虚拟的人物，有动物、植物或者其他生物，有各种不同的物品，也有单纯的色块或者图案所组成的头像；位于第二列中的则是各种或长或短的名称，由各种不同的文字、数字或者符号按照完全无规则的格式组成；其他几列中的内容则差别很大，有的是一句话或者一段文字，有的则只是几个字或者一串符号。

“这个程序，是账号生成器。”

长发女人指向程序的主页面，用指尖在电脑屏幕表面的程序页面中的列表和社交平台页面中的评论列表之间反复滑动。

“它可以大批量地制造出位于不同的网络平台之上的不同账号。在实际操作中，它往往是和前一个组合言论的程序配合在一起用的。”

短发女人凑近长脸女人面前的电脑屏幕，仔细阅读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内容。她一眼就看出，程序列表中显示出来的一系列头像几乎和在社交平台中发布内容的一系列头像完全吻合，甚至连两者之间的排列顺序都是完全吻合的。就连两个社交平台上显示出来的页面都是差不多的——两个页面中都显示出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男人的头像。

“我们的主要业务，就是通过使用这两个程序来制造大批量的言论，从而影响舆论，甚至，制造舆论。”

长发女人露出颇有几分得意的表情，从座位上站起来，把一只手臂搭在长脸女人略微向前倾斜的后背上，用修长的手指连续指点电脑屏幕上的年轻男人。

“这种帮助娱乐明星炒作话题、吸引流量、制造热度，只是一项相对比较简单的业务。”

短发女人连续点头，表示自己能够听懂姐姐的话。她感觉，这个年轻男人的相貌几乎和自己的姐姐相差无几。如果给这个人戴上和姐姐一样的发型的发套，哪怕是她，也很难立刻分清两人之间的差别。

“你再看看她。”

长发女人把目光转向姓郑的年轻男人所处的方向，向坐在长脸女人身边的矮胖女人一指。

“她所做的社会新闻方面的业务，就相对复杂一些。只有已经足够熟练的人，才能做。”

短发女人原地站起来，从长脸女人身后绕过去，走到矮胖女人身后。身高几乎只有她的一半、宽度却几乎是她的两倍的矮胖女人同样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自顾自地操作自己面前的鼠标和键盘，一双看似笨拙的手飞速地移动，一对几乎只是两条细线的眼睛不停地左右转动。显示在这一块电脑屏幕上面的，同样是两个不同的页面。其中一个页面是短发女人刚刚见到过的账号生成器页面，另一个页面则是一个社会新闻页面。从这一块电脑屏幕上方显示出来的账号生成器页面明显比前一块电脑屏幕上面的页面更加复杂。社会新闻页面上方显示出的文字内容也更多、更密集。而且，从新闻页面的评论栏中批量弹出的大量文字内容和图片内容都不完全是一样的，其中还略微夹杂着一些和其他账号的对话。

“你都能看明白吧？”长发女人再次把目光转向妹妹，“对你来说，理解并掌握这些东西，应该不难。”

矮胖女人发出一声厚重而浑浊的咳嗽声，把自己原本就又矮又厚实的身躯向前倾斜，整个人像是想要钻进根本容不下她的身躯的电脑屏幕中一般。

“姐，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短发女人走回空座位前方，伸出左手，拿起摆放在桌边的手册，翻开其中一页。翻开书页之后，她有意无意地把右手平放到桌边，用指尖轻轻地在桌边敲击几下。

“什么？”长发女人语气略微一变。

长脸女人突然一愣，手上的动作停滞一下。不过，她没有动，只是用自己眼角的余光盯住自己身边的短发女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短发女人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指向印有许多短语的纸张，用指尖在其中一个最鲜艳的短语表面划动两下。

“什么叫‘抛开事实不谈’啊？”

坐在对面的一台电脑前方的精瘦女人缓慢地抬起脑袋，用空洞的眼神盯住短发女人。她瘦得皮包骨头，目光呆滞，眼窝向下凹陷，头发乱得像是很久都没有打理过。不过，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十根手指一时一刻也不停歇。

“呵。”

长发女人露出带有几分不屑和轻蔑的笑容，发出一声冷笑，转动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的一头长发四处甩动。

“这就是字面意思啊。”

短发女人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用带有几分迷惑的眼神注视姐姐的脸。

“做我们这一行，所谓的事实和真相，是最不重要、最没用的东西。我们不需要，大多数人也根本不想要。”长发女人的脸上显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

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年轻男人率先听到长发女人的话，略微抬起头。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到这句话。他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左手，用左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拍击两下，随即用力向前方伸长双臂，像是在放松有些发麻的筋骨。

“嗯……嗯……”

短发女人缓慢地点头，翻开手册的另外一页，用手指在纸张表面连续滑动。看到这一页纸表面显示的词语和短语之后，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

“还有，这里……为什么……还有很多脏话啊？”

一直紧盯电脑屏幕的长脸女人再次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短发女人，随即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鼻腔中发出一声低哼。她敲击键盘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大。

“什么叫‘脏话’？”长发女人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那是最有用的话，怎么能叫‘脏话’呢？”

短发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她把手册放回桌上，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桌边。

“能让不长脑子的人听懂的话，就是好话！那些没有脑子的人，最爱听的就是这些话！他们也只能听懂这些话！只要我们做得足够好，它们就只是掉进网里的猎物而已！”

长发女人骤然提高嗓音，一边晃动脑袋，一边挥舞手臂，一头长发连续摆动。

“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脑子！被我们利用，变成我们的利润，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年轻男人再次抬起头，把目光转向长发女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伸出自己的左手，一巴掌拍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短发女人坐回到自己面前的座位上，抬起头，扫视自己面前和周围的每一个女人，再把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蜘蛛网。蜘蛛仍然在蜘蛛网上孜孜不倦的爬行，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呼呼风声从无法被完全关紧的窗户的缝隙中传出来。

不一会儿，另外几个女人从正门走进房间。其中有曾经和短发女人睡在一个房间里的胖女人，还有另外几个完全可以用“千奇百怪”来形容的女人。她们全都露出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走路的步伐有气无力，对自己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她们自动地分成两队，在没有任何人指示的情况下走向空着的座位，打开自己面前的电脑，开始忙碌。已经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的女人们全都没有动。没有一个人去注意新进来的同伴，更没有一个人离开。除短发女人面前的电脑屏幕之外，每一台电脑的屏幕上都弹出一个新的页面。不同的电脑屏幕上的新页面中弹出的是不同的内容。

长发女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下头，注视正在认真地按照自己的吩咐练习的妹妹。她的目光从妹妹时不时碰触桌面的双手上划过，随即转向紧闭的小门。

不一会儿，中年卷发女人从小门中走出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慌张的表情。她迅速地走过自己之前坐过的那一把椅子，向长发女人摆手，示意她立刻来到自己身边。

两个女人当即走到紧挨着大门的墙角里，窃窃私语。迅速地说完话之后，两人同时露出有些惊慌的表情，并同时把目光转向认真地注视自己身前的电脑屏幕的短发女人。

“不许动！”

一声大喝从大门后方的走廊里传出来，瞬间传遍整条走廊和整个大厅。一连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中年女人和长发女人同时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长发女人直接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砰！”

厚重的大门直接被一脚踢开。几个身穿警服的高大身影瞬间冲进大门之内。

每一个埋头盯住电脑屏幕的女人同时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想要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长脸女人直接脚下一滑，连人带椅子直接一同摔倒在地面上。面如土色的矮胖女人也把自己坐在身下的椅子碰翻在地。

“蹲下！双手抱头！”

一名警察高举起手中的手枪，直接用枪口对准手足无措的中年卷发女人，向她高声喝令。

“蹲下！”

另外几名警察也当即举起自己手中的手枪，用枪口瞄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并对所有人喝令。跟在队伍后面的一名身手相对更加矫健的警察迅速地移动到小门面前，踢开小门，用手枪对准小门之后的房间。

转瞬之间，每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全部被突然出现的警察制服。

“什么？”

在警察的喝令之下原地蹲下的长发女人忍不住抬起头。她当即看到，自己的妹妹不但没有和自己一起蹲下，反而还在一名警察的保护之下走向自己。她当即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整个人几乎快要再次摔倒在地上。

“你……你……”

“姐，我不得不这样做。”

短发女人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姐姐，掏出自己携带在身上的微型摄像和录音设备。

“全家所有人都劝不动你。”

站在短发女人身边的警察掏出自己手中的手机，先把手机屏幕对准已经面如土色的中年卷发女人，再把手机屏幕对准长发女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另外一栋房子之中的画面。一对中年男女被几名警察制服在地上。

被称为“小郑”的年轻男人若无其事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先向控制住离他最近的几个女人的警察微笑，再把赞赏的目光投向短发女人。

短发女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向墙角的方向抬起头。

貌似牢固的蜘蛛网突然破碎。蜘蛛摔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2022.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