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段时间,表妹闹情绪,不想上班,原因无非就是公司同事难相处、领导为难、工作压力大、薪水低等等。
亲朋好友轮番上阵,道理讲了一大堆,但她就是油盐不进。每天睡到大中午,头不梳脸不洗,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再叫一份外卖,慵懒地过着慵懒的日子。
姨气得直哭,可也毫无办法,因为她的话没有分量,用表妹的话说,那全是废话。没法她只好向姨父告状,姨父与表妹简单谈了谈,然后说“不工作也行,那就像你妈一样当个家庭主妇。”
听了姨父的话,表妹立即大叫起来:“不!我不!”第二天就乖乖上班去了。
后来她说,如果像她妈那样过一生,还不如死了算了。
姨是家庭主妇,确切地说,是别人眼中幸福的家庭主妇,姨父事业有成,生活优越,丰衣足食。但幸福安逸的富家太太向来只活在别人眼中,现实是她自己过得并不开心,至少我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太多的幸福。
姨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还是百货公司的营业员,虽家境差了些,但人美工作好,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
父辈们的婚姻多胜在父母之命媒说之言,也败在父母的手中。
姑父是“官二代”,家境很好,父母和兄弟姐妹都端铁饭碗,颇有才气,唯一的缺憾就是身材有些矮小。在见到姨的那一刻,惊为天人,喜欢得不得了,立即托了媒人上门提亲。
表妹的外公外婆都出生在穷人家,吃尽了穷人的苦,解放后,几经辗转才入城立了身,但根不深立足难。媒人介绍完姨父的家庭状况,两位老人满眼都是姑父全家端着“铁饭碗”,闪着耀眼的光芒,想到姨一旦嫁过去,老人不拖累,兄弟姊妹还能相互扶持,眉眼里全是欢喜,一口应下了这桩婚事。
姨是极其孝顺的女儿,虽有些不太满意未来公婆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也禁不住老人的一番劝说。
姨父很爱姨,只是爱得有些自私。
结婚没多久,姨怀孕了,姨父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小心呵护。但还是出了意外,也许是站柜台的时间太久,姨流产了。姨父很是心疼,说:“我养你吧。”姨就辞了职,回家安心调理身体,过起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小日子。
02
家有娇妻,姨父工作更加拼命,全然没有官家子弟的纨绔样,很快便升任了公司的总经理。表妹出生后,他又与朋友合开了公司。
姨父更忙了,早出晚归,应酬不断。
刚开始的时候,姨父也会带姨去参加饭局和公司组织的一些活动,但姨觉得别扭,很多时候她都是在扮演服务员的角色,因为他们的话题她压根就插不上,只好尽力地做好点菜叫酒水的工作,时间久了她自己不想去了,姨父也不想带她去了。
表妹上学后,姨开始过上了家—学校—菜市场三点一线的主妇生活,加之双边父母需要照顾,三姑六婆等亲戚要往来,姨完全被家庭琐事所禁锢。每天五点半起床,给表妹做早餐送她上学,然后看望父母和公婆,做家务,侍候表妹吃喝和作业,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半表妹上床睡觉,方能歇息片刻。十几年如一日,她深感疲惫和无奈,也曾幻想着,等表妹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家庭主妇的苦闷是没有尽头的,随着双方老人年纪越来越大,身体开始出现各种症状,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血压升高、心脏病复发,三天两头住院,因为其他人都在上班,照料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公婆病了,小姑子说,嫂子,我们都要上班,只好辛苦你了!父母生病了,她对哥哥和弟弟说,你们安心工作,爸妈还有我。
七大姑八大姨家生孩子、结婚、贺新房、老人过世……,大家都会想到不上班的姨,亲戚们三天两头叫去帮忙。姨很少拒绝,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亲往来是必须的。再说,她也找不到借口拒绝,一个不上班的女人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姨更忙更累了,两手不离家务,三步不离亲友圈。当年的朋友、同学也慢慢都不联系了,因为没有共同的话题。他们上班忙事业的时候,她忙着接送孩子做家务;他们忙着出差培训的时候,她忙着侍候老人。偶有闺蜜约她喝茶聊天,她除了老公孩子再没有其它的话题。
没有话题的还有姨父,刚结婚的时候,升职了、加薪了他会第一时间与她分享,但慢慢地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起初是他不愿意告诉她烦心事,怕她担心,再后来他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她工作上的事,因为她不懂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姨有时也会小心翼翼地问,但姨父说,你不懂。简简单单三个字就敷衍了她。
姨说,关于姨父的很多事,都出自外人之口。
他们很默契,他不说,她亦不问。
03
姨有很严重的类风湿,医生说要注意保暖,不能碰水,特别是冷水。
但这是不可能的,姨父和表妹被侍候惯了,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年冬天,姨住院半月,父女俩就下了半月的馆子,姨出院回到家,臭袜子、脏衣服丢满了床和沙发,满地果皮、纸屑,……。
姨不顾医嘱,忙着收拾满屋的狼藉。两腿一软,晕倒在厨房里。表妹慌作一团,给外婆打了电话,回房间坐等。老人气喘吁吁赶到,才送进了医院。
姨第一次感到了寒心,因为在她倒地的半个多小时里,表妹既没有打120,也没有试图将她扶起来。表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安心地上晚自习去了。住院三天她都没有踏进医院的大门。
回想这些年来,姨对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她身上,17岁了表妹没洗过衣,没拖过地,偶尔倒倒垃圾,做母亲的就会感到特别欣慰。姨一直相信“狗大自咬、人大自巧”的古话,但现在她知道这些古话是多么可笑,“小恩养贵人,大恩养仇人”的道理同样适用于子女教育,只是这样的事,姨明白得有些晚。
表妹越来越嫌弃姨,她也学姨父的样子,不时来一句:“你不懂。”
姨有些难过,但毕竟是孩子,哪有母亲责怪孩子的。
表妹上大学后,与姨的交流越来越少了,与姨父很亲。我们安慰姨说,女儿都跟爸爸亲。表妹却说,跟你说能听懂吗。
姨越来越感觉自己无用,她急需一份工作,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可没有谁愿意雇佣一个快五十岁的家庭主妇,没有技术、没有体力,重要的是与社会严重脱节,实在不好安排工作。最后还是在亲朋好友的多方帮忙下,才寻得一个宾馆保洁员的工作,月薪1200元,老板是姨的初中同学,上学时不知被姨甩了多少条街。
姨父轻蔑地笑:一千二,能做什么,在家享福不好吗,瞎折腾。
走出家门,姨感觉到空气都是甜的,就连马桶的味道都带着清新。她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十几个小时,喜滋滋等着发工资。
但这份工作只做了三个月,表妹放寒假,她重新做回家庭主妇,不再折腾。
姨说,余生的日子很清晰明了,继续当好家庭主妇,侍候姨父和表妹。待表妹稳定下来,成个家,生个娃,她就帮着带带娃,管管一大家子吃喝拉撒的事情。人一生,不就这样么,也算是圆满了。
此生,用自己的无奈成全了家人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