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门市在盐津街边边,不大的一间房,东西琳琅满目。
我每次去贸易公司找母亲都要经过供销社。
供销社里面永远有一种盐、糖、酒、布、香料混合的浓郁气味。那种气味经年累月地散发,每次都吸引我经过的时候故意走慢一点。
盐津百货大楼没有开张营业前,供销社是绝对的“垄断企业”。
计划经济年代,统购统销是主要经营模式,当时盐津人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只有在供销社才能买到。大到缝纫机、收音机,小到针头线脑、农用工具,供销社几乎应有尽有。
不过“东西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还要凭票供应。
买酒要酒票,买烟要烟票,买布要布票,所以在供销社工作的那些嬢嬢都长得又漂亮又骄傲。
我父亲不喝酒不抽烟,如果单位分了酒票、烟票就拿给其他家换布票和糖票。
刘六姐的伯伯抽烟喝酒,经常会差遣她拿个酒壶去供销社打庙坝散酒,再买一包春耕烟。
她走到我家门口喊我跟她一起去。
供销社的漂亮嬢嬢接过刘六姐的酒壶,边往一个大酒坛子里面舀酒,边和刘六姐聊天,“你伯伯喝酒好凶哦,是不是每个星期要来打一次?”
“没有以前凶了,我妈管得凶,半个月才来打一次。”
我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慢慢观察柜台里面的东西。
花花绿绿的纽扣,各式各样的火柴,百雀羚擦脸霜、蚌壳雪花膏,鸡啄米闹钟......哎呀,样样都好看,样样都喜欢。
中巷子的符三嬢这时走进来,“肖四妹儿,拿个水壶来看看。”
漂亮售货员就是肖四妹儿,她把刘六姐的酒壶盖子盖紧,顺手从货柜上递了一个搪瓷水壶给符三嬢。
符三嬢先拿着上下看了一遍,又打开木头塞子,放到耳朵上听半天。
听得差不多了,又喊肖四妹儿,“重新拿个牡丹花的来,这个小碎花不咋个喜庆。”
肖四妹儿问,“是不是大操坝坎上的张家结婚哦?”
“是斗嘛,后天就摆喜酒了,赶紧来买一个水壶。”
“哦吆,怪不得这两天来买洗脸盆、水壶的多得很。”
符三嬢还在忙着挑水壶,何嬢嬢又进来买两斤白糖,糖都称好了,说忘了拿糖票。
看见我就说,“向东,赶紧去喊你王叔叔送两张糖票来,我在供销社等斗。”
我和刘六姐出了供销社大门,回家要经过何嬢嬢家,就帮她喊一声王叔叔。
不过,对我和盐津街上的女娃儿来说,供销社最大的吸引力,还是扯花布那个柜台。
十多种花布五颜六色整齐地码放在柜台对面的墙上。
一到娃娃们过生日或者过年,当然主要是过年,供销社的柜台前面,挤满了来扯花布的大人和娃娃。
五六岁以前,母亲给我扯过年穿的花布做衣裳,不会听我的建议,她扯什么花布,我就穿什么衣裳。那两年供销社的花布种类也少得可怜,等孩子们大年初一穿好新衣裳出来“炫”,发现大家都一样。
花布一样、花色一样、款式一样。
长到六七岁,多少有点自主意识了。
一到过年母亲说带我去供销社扯花布,我就说要自己挑。很多时候我挑的和母亲选的不一样,我就古斗不走。
有一年,供销社进的花布多了起来。
光灯草绒就有十多种。本来我喜欢红底蓝花那一款,发现来扯花布的大人,多数都给姑娘扯了这款。母亲也说这款好看,我就偏不。
选来选去,我选中了一款纯土黄的灯草绒,母亲说不好看,售货员嬢嬢也说,没有哪家扯这个颜色的布给姑娘做衣裳。
不管她们怎么说,我坚持就选这款,母亲只好妥协。
买了出来,马上拿到对面缝纫社找李叔叔做。他看了这块布半天,也说颜色像稀泥巴一样,怕打出来不好看。
母亲听了更加生气。但木已成舟、无可奈何。
仅仅过了半个月,当做好的衣服拿回家,我第一眼看见,心竟然“砰砰”乱跳。
之后几天,我像怀揣着多大的秘密一样,急切地等着大年初一快点到来。
因为缝纫社的李叔叔觉得纯土黄色穿在小姑娘身上实在寡淡,帮我打了一个镶花边的圆领,两个包包上也镶了一样的花边。
这一改实在太惊艳。
大年初一,好多小伙伴聚在还没有盖好的百货大楼前面玩耍,她们穿着依然雷同的新衣裳,看见我的,嘴巴都张得很大。
我骄傲地迎接着小伙伴们的眼光,庆幸自己没有选错。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场口女孩,开始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