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形容这个女人,但当盖上棺材时,我似乎在从她脸上看到了些许淡淡的笑 容。她穿着厚厚的黑色寿衣,看起来比平时臃肿了很多,然后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很安详很平静。那一刻我脑海里只浮现了一个“傻”字。
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她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全国正在实行风风火火的文化大革命,一个如此敏感的年代,政治的混乱,经济的贫乏,民不聊生。她是家里五个孩子中排行最小,土地公有制,按劳分配,要想吃的饱就得多干活公分才高。所以其他几个哥哥姐姐小学都没有读完就到地里干活去了,她幸运一点,还跨进了初中的大门,不过初一没读完也因没钱而终止了。
在她十一岁的那年,灾难第一次降临。她爸爸在挖墙覆土中因墙壁倒塌而不幸身亡,家中的顶梁柱突然没了,身体羸弱的母亲撑起了这个破损的家。
那个年代十几岁成家是理所应当的事,眼看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十四岁的她也被逼上了婚配的道路。由于家庭贫穷,再加上父亲的离去,因此这就注定了她自身条件的低下,不过最终还是嫁给了一个条件比她好点的男人。
也就在这时她大哥在一场暴风雨中不幸被雷击死。
她嫁的这个男人,六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他父亲是参加抗美援朝的战士,还是他们村里的队长,条件稍微好一点。起初这个男人没看上他,时间久了也就这样一起过了。那个年代的婚姻谈爱情是件很可笑的事吧。家庭条件再好,四个兄弟怎么分都不够,最后他们结婚时只有一间茅草屋,而她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那时候没有外出打工的说法,有的只是靠着那几分可怜的土地为生。他们在茅草屋旁边搭了一个灶台,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只祈求不要下雨,不然家里跟着下雨。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不过灾难再一次降临到她身上。
儿子在她一岁半的时候打翻开水壶被开水烫死,不是没人看管,只是因为农忙时节,大家都到地里干活了,儿子在家睡觉,由他外婆照顾着。哪知道一不留神,孩子睡醒后就跑到厨房打翻了灶台上的开水壶。就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没了。
之后他们又生了个女儿,那时候的农村思想保守,哪家要是没有一个儿子似乎是件很可耻的事。于是他们又生了个女儿,最后终于迎来了儿子。他们努力且艰难着,茅草屋变成了土房子,还养了头牛。只是贫困的条件下,她生了孩子就不得不下地干活,严重受寒的她最终染上了跟随她一辈子的疾病。
到了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后,打工潮在全国掀起。她也加入了时代的潮流,在广州一个服装厂工作,为了尽肯能的往家里寄更多的钱,她吃的最多的就是几角钱一包的泡面。长期的工作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她,最终患上了气管炎。无奈她只好回家养病,做了无数个手术,吃了无数种中药、西药,却依然没能治好她的病,反而欠下了很多外债,家庭更加的困难。此时她母亲也因病去世了。
最没办法的时候他们把小女儿送给了别人,可阴差阳错最后还是又回来了。那时他们决定就算条件再艰苦也不会再把孩子送给别人了。
三个孩子,家庭情况可想而知。每当开学季是他们夫妻俩最头疼的时候,交不起学费一次又一次面临辍学。最终在两个女儿上初一时,懂事的大女儿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辍学了,十四岁的她一个人去了上海工作。没钱医治,依然要下地干活的她也从气管炎变成了哮喘。
她的公公婆婆相继过世后,她的二哥在外省一场车祸中也不幸身亡。
因为哮喘病,她不能干重活,也不能能太劳累,只好在家里种庄稼。有了大女儿的分担,家庭情况逐渐好转。小女儿也读大学了,儿子读高中,成绩都比较优秀。人人都夸她能干,这么困难的家庭还出了他们村第一位大学生,都说她福气好,老了能享福。
可事实上,她每天都需要服药,出了一点汗就会感冒,对很多烟尘花粉过敏,时时刻刻都在与病魔抗争。就在她女儿大一那年,她成了医院的常客,几乎每周都要去医院,不是自己去的,而是每次都是夜晚病发被人送去抢救,多少次从死神身边拉回来。而她总是喜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说,要是哪天走了就走了吧。
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小女儿刚毕业参加工作了,大女儿也结婚生子了,只有儿子还在读大学,家庭情况好了,都说可以享福的时候她却永远的离开了。没有一点征兆,下午还在干活好好的,突然一个小时不到就病发去世了。来不及交代,来不及等待孩子的归来,就这样带着遗憾痛苦却安详的离开了。
盖棺的那一刻,人们都说她脸上似乎带着笑容。是啊,她终于摆脱了病魔的折磨,这对于看淡生死的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可她又是可怜的,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的时候,却又被无情的夺去生命,还没来得及享受,哪怕一天也没有。
这个可怜的傻女人就是我的妈妈,一生为病魔拖累,一生为家庭付出。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一个话特别少,却始终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她从来不会搬弄是非,是人人眼中的好女人,是我们心中的好妈妈,她不会表达爱意,只会默默地眺望着我远去的背影却依然伫立在那。
她没有多少文化,却安静的看完了原著《水浒传》和《红楼梦》,我至今都没有耐心看完这两本,始终不及妈妈。后来她会玩手机QQ了,每天都关注着我们,有次她手机坏了让姐姐帮她看下怎么回事,我还调侃她说玩上瘾了,她却说我只想去空间看看你们姐弟三人每天的状态。后来她走了,空间访客里再也没有她的足迹。
我是个失败的女儿,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她特别喜欢喝营养快线,所以每次她在医院从鬼门关拉回来时,我就给她买一瓶,她总是喝的特别满足。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没有在她身边,无法想象那时的她是怎样的难受:突然病发,只说了一句“要死了”,就再也没有力气说话,看到眼前的女儿和丈夫,知道自己不行了却说不了话,那种煎熬我真的不能也体会不到。如果人之将死终有一口气,她那没有闭合的双唇在我和弟弟赶到家时,才终于紧闭。
我曾允诺等我工作了给她买一条黄金项链,弥补作为她当年嫁给爸爸的嫁妆,我只记得她当时会心的笑了,笑的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