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南北街,踩着石板铺砌的路往里走,走着走着就能看见一口井。听说这口井有着上百年的历史,现在已经被保护了起来,周围被四个青石柱子围着。住了几十年的老人都知道,这井底通着城外的一条河流,他们说啊,连阴天的时候,井水涨的很高,伸手就能捧出来。那时候,街上唯一的一棵柳树也变得青翠。那一般是春天来了。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借着靠近城中心的地利,赶上了时代的发展,改头换面,成为一批批个体商户。他们一天中大部分的时光是舒舒服服的在躺椅上伴着电视机度过,杯子里永远是泡好的茶。
无需担心生意,房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一笔生意。
然而我不是本地人,我只是在这里盘下了一家店。快半年了,谈不上讨生活,年轻的岁月,靠着画画来养日子。跟泡在水里的茶叶一样,不着急。
我在这里见到一个女孩子,她喜欢拉小提琴,经常出现在街上。但你如果同她说话,她必定不理你,你对她笑,她也只是看一眼。你也许就没意思地走开了。
她一般晚上出来拉小提琴,就在我窗户前面,十几米的地方。起初我对她的了解,也仅仅在于一天之中她出现在我视线内的几个小时,不过她一向不稳定。有时候来的早,有时候来的晚。
但她的位置很固定,就在那棵柳树下面,街上唯一的一棵柳树。只剩下枝杈,掉光了叶子。
每次开始拉琴之前,她都要先放进纸盒子里几块钱,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也跟着往里扔钱。不过这办法不怎么有效果。她还说,她其实不怎么会拉琴,反反复复都是一首曲子,但是听的人不知道。
这些都是后来我和她认识后她告诉我的。
记得那是圣诞节的前几天,我在屋子里画画,突然发现少了一只画笔。通常我都是把它们乱七八糟的放到门口的青石板上,于是我推开门去找。但一出去就发现正对着我的方向,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站在距离我大约五六米的路上,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
开始没怎么注意,我只想找到我的笔赶紧回屋。
但她放下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把琴,头歪着,慢慢地拉了起来。声音不小,我的耳朵能听到。
这不禁让我多看了她一眼。
那是个晚上,已经九点半了,周围的店早就关了门。天气预报说气温降到了零下,街上冷冷清清的。
我不知道她是要表演给谁看。路灯的光照亮周围,一片椭圆形的矮小绿化冬青,一个正拉着提琴的女孩。
我走过去。
“哎,你在干嘛?”
一个问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琴声依然在继续着。
“你不上学吗?”
女生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我以为她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了。
大概是感觉到我越来越靠近,她停了下来,又很迅速地把琴装到盒子里,赶紧离开了。
我以为这是谁家跑出来练琴的。便没再多想。
但没想到圣诞节那天,她又来了。
她应该是很早就到了,这次比上一次多带了一个水杯。她从下午六点开始,持续表演到晚上九点多,期间偶尔坐在琴盒上面喝口水,休息一会。
那是男孩子女孩子的节日,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街上闪烁,人比较多。我在店里闲着无聊,就出来沾沾这一年最后的热闹。
开门就看见那个女孩子,和上次不一样的是现在她身边围着很多人,女孩拉着也十分起劲儿。
那天她没有白来,晚些时候我看见她纸袋子里有些钱。
结束。
人群早已像她的曲子一样消失,甚至比其还要迅速。
女生打开杯子喝水,空的。
我走过去告诉她我店里有热水,并且指给她方向。女生看了我一眼,还是什么话也没讲。大概是觉得我奇怪吧,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时我忽然想起了站在她旁边看了半天了,是不是该支持她一下啊?我赶紧掏出十块钱,但这时候女生已经提起袋子准备回家了。
女生走出去几步又转身回过头。之后才知道她的名字,刘郴。
有天,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来到我的店里,想要我帮她画一张画。她交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女人是妈妈。我很快就画好,但女人看了好像有些不满意。她说再等等,然后付完钱就走,画也没拿。我知道自己画的不是很好,但女人看起来不像是懂绘画技巧的。
过去几天,女人又来了。这次她带了另外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女孩,露着牙齿,笑得开心,看着像是七八岁左右。
这次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把这张照片上的小女孩画到之前那张画里。
听完我觉得很奇怪,我猜她想要一个全家福,但是全家人一起去拍一张不就好了。女人大概也觉得不自在,补充了一句女儿出国了。
画完,女人看了看,脸上露出微笑。她说画的很好,然后掏钱给我。我没收,因为上次她已经给过我一次了。但是女人态度坚决,把钱放到桌子上就走了。后来我收拾东西,才发现那张照片女人忘记带走了。
那天晚上我带刘郴走进店里,帮她倒热水。她进来后就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旁边桌子上的画稿。我瞥了一眼,都是没完成的,乱七八糟叠在一块。我告诉她不用紧张。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走过去看。忽然嘴里说道:“你怎么有这张照片?”
照片?是那个女人忘记在这里的。
我把事情讲了一遍。刘郴说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然后就把照片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今天她穿的一件羽绒服,里面露出蓝色的领口。
我当时想问一句,她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但是她已经喝完了水,推门而去。
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自那天以后,刘郴经常出现在街上。开始大家对这个拉琴的人很有兴趣,她的身边经常围着人。但是后来,整条街上的生意进入冷淡期,除了本地的居民,很少有人来了。而刘郴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那里孤独地拉琴。
慢慢地,刘郴也消失了。
冬天偶尔会下雨,虽然阵势不大,很细小的雨点子,但是照样会湿透衣服。
我记得其中有次和刘郴说话就是在一个雨天。
那是她不知道第几次来街上。但还没等到人来,天就开始下雨。
她看看天,大概觉得过会儿就能停,但是没想到断断续续,一直在下。刘郴默默地把琴收了起来,但自己还在原地待着。
我已经看了她好长时间,她本该早就走了,但是还在那里。我看不下去,就推开门喊她进来。
那天她依然穿着那件灰色羽绒服,我感觉她一直没有换过。
我给她冲了一杯咖啡。这次,她没有上次进来的那种陌生感,她甚至主动和我说话,人越来越少了。我笑了,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抱怨。
刘郴慢慢地喝了一口,说真好喝。我发现她还在站着,赶紧一边让她坐下来,一边把沙发上的东西堆到一边。我平时很邋遢,懒得收拾。
这个是很便宜的速溶咖啡,她每天赚的钱喝得起。我这句玩笑,让刘郴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
外面的雨还在下,一时半会没有结束的意思。
刘郴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画稿,看了看,说画的真好。听到这话,我忽然想起那张照片,上次她带走了。我很想知道那女人是谁,便试探地询问她。
可是刘郴听完我的疑问后脸上突变的表情说明我不该问;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告诉我,那天来买画的人,是她的妈妈。相片上的小女孩就是刘郴。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她是不是,和妈妈感情不太好?
刘郴的眼神转向别处,似笑非笑地说了下面这句话。
和那个家庭不好。
这句回答让我很意外。刘郴说,她出来拉琴赚钱,就是想离开那个家庭,离得远远地,谁都别和谁再联系。
听到这,我没再说话。因为我想到了自己。
我是跟家里闹翻了跑出来的。
我记得当时我跟屋子里那两个人发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转身就走。
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身上一分钱没有,只能在朋友家住了几天,又找了人借钱,东拼西凑地弄了现在的这个店,靠着给别人画画来赚钱。
但是后来请朋友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我妈妈之前找过他们,说如果我借钱的话,就借给我,不管多少钱,她来付。
就这样,我以为我能靠自己干出来一番事业,没想到却还是一个让家长收拾烂摊子的小学生。
开始,还有人进店看看,但是过了段时间,无人问津。没收入,房租又交不起,只能再借钱。这就是我的烂摊子。
刘郴不知道这些,我也没必要和她讲。我只是告诉她,回去吧,亲人之间没有什么死结。
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倒像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刘郴再没有接话。她想走了,我给她一把雨伞,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我看着刘郴出去,慢慢地消失在朦胧昏沉的雨雾里。
桌子上剩了半杯咖啡。我叹了口气。
在刘郴消失的那段时期,我重新装修了一下店面。
那时候已经来这里半个月了,除了给店里换过一张桌子,其他的都是用着上一任店家的,全都没怎么改变。
说起上一任,他还是我的一个朋友,说是做饮品店几个月后干不下去了,然后便转手给我。其实我觉得没那么巧合,但无所谓了。
来帮我装修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三十多岁,宽大的脑袋上面是稀疏的、灰色的头发,穿着他们公司的劳保外套,肩膀处已经磨烂了几个洞。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第一眼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我很快就注意到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我心想虽然这是一个小面积装修,但是就他一个人做的了吗?他大概也察觉出了我的疑惑,笑着对我说,我一个人干给你省钱了。我当时嘴角尴尬地动了动。像是要证明他自己一样,几分钟他就搭好了架子,还顺带帮我把家具都搬走。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个人脾气很暴躁,骂骂咧咧地和其他员工关系处的不好,所以公司很少有人搭理他。
我想换人的,但是老板说他干的活一点不差,比其他人要好。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托词。但是,装修已经开始了,我也不好意思把他赶走。
通过和这个男人几天的接触,我发现老板的话果然有真有假。真的一方面是他工作态度的确很认真,每个螺丝钉都会准确无误地嵌入木板;假的一方面是他每次来都会主动乐呵呵地和我打招呼。放在墙角的水培风信子没水了,他还帮我加水,并且很有经验地告诉我这花要多晒晒太阳。
我觉得他挺好的。
他有个儿子,他说他儿子也喜欢画画……
我……
我给他泡茶,他拿着杯子表示喝白开水就行。他的杯子是那种大号的透明塑料杯子,冬天不保温。
我给他杯子里放进茶叶,倒上热水,他憨厚地一连说了好几句谢谢。
这也不像是一个不善交际的人。
一星期过后,装修就都弄好了。最后算工钱,我额外多给了他三百块钱。他很惊讶,但是没说什么。
看着店面焕然一新的样子,我不知道刘郴还会不会认识这里——我突然想起她了。
有天,店里进来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他一进门就问我,认不认识刘郴。男孩的手里拿着一把雨伞,那是我之前借给刘郴的那把。
男孩说他姐姐在餐厅扫地,没时间,让他过来还伞。原来这是刘郴的弟弟。
一把伞而已,我都已经忘了。不过,刘郴我倒是没忘记。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我问他,你和刘郴是姐弟?男孩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看到他这个反应,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人拿着半张照片来找我画全家福的情景……
听刘郴的弟弟讲,他和姐姐住在街头拐角的房子里。离这里挺远的。
我问他知不知道他姐姐每天出来拉琴,男孩点点头。
那你们爸妈呢?
他说,爸爸经常打姐姐,爸爸不喜欢姐姐拉琴,爸爸把姐姐的琴砸烂了。
男孩看了看时间,说上学要迟到了,就放下伞跑出去了。
那是个中午,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我的眼睛里,明亮刺眼,我忽然发觉冬天太阳的温暖少的可怜。
那天晚上,我想起了好多天以前的我,站在客厅里跟面前那个男人面红耳赤地争辩。他没有打我,他只是把桌子上的杯子摔向地板,破碎的声音和画面不可控制地同时展开。
当时我却很镇定。
在很小的时候,我很害怕我爸,我怕他打我,所以我尽量不会犯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亲戚们都夸奖我,爸妈在这样的夸奖面前笑得十分开心,仿佛是夸奖他们一样。在那些和“教子有方”有着近似含义的一类词语中,他们越发自豪,觉得真的为我安排了一个伟大前程。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他们给的我一点都不想要。
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我开始越发叛逆。但在他们面前,我还是一个好孩子,还是在他们安排的轨道之上。
当司机不专心驾驶列车的时候,脱轨是必然大概率发生的。在他们的眼里,也许觉得这是飞来横祸,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蓄谋已久。
就这样,我彻底跟他们闹掰,离开了那个家庭。但是后来才知道,我并没有和他们一刀两断。
刘郴大概也是这种情况吧,活在上一辈压力中的人。而现在,开始试着慢慢从握紧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刘郴在做什么,或许是在扫着地上的垃圾,我觉得她比我干脆。
那天之后,好像天意一样,我很快就又见到了刘郴。
朋友请我吃饭,在那家餐厅里,我见到了刘郴。她当时在拿着拖把拖地,好像是刚才有个人喝酒吐了一地。
我刚进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就发现她了。而朋友看见这满地的呕吐物,在室内温暖的环境里,散发出难以描述的恶臭,当即想要离开。
我拦住了他。
刘郴动作很快,就像她拉琴一样,干净利索地把那一摊收拾了。然后经理过来很抱歉地请我们进去。她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店里客人不是很多,但是刘郴要不停地从这边扫到那边,然后还要收拾桌子上的剩菜剩汤。过程没有她拉琴那么轻松,但是比她拉琴要快乐。因为我看见她和其他的服务员有说有笑的。
朋友见我心不在焉的,问我怎么了。我笑了笑,说这菜真不错,多吃多吃。他不会知道我正在关注一个女服务员。
临走时,刘郴跑过来问我,那伞?我说收到了。她好像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人喊她回去收拾桌子,她听见后转身就跑回去了。
冬天又过去了一部分,寒冷的日子结束尚早,
那天之后,刘郴来了。
她推开门进来,我以为是顾客,抬头一看,竟然是她。此时的她,依然穿着那件灰色的羽绒服,但是她脸上多了一些神采。
她问:“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说:“你掉钱了。”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块钱。
原来是昨天吃饭掉的。我表示不要了,一百块钱而已,你捡到就自己收起来就是了。但是刘郴很固执,一定要我拿着。我开玩笑说就当是小费了哈哈哈——正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刘郴回头看过去……由于当时我是在刘郴后面的,所以看不到刘郴脸上的表情。但是那个男人的表情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脸上就像是塌陷去了一块,露出阴影。
他突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语气中夹着分量十足的愤怒,以及厌恶。说完走过来,一巴掌扇向刘郴,“你又借钱!”
当时,刘郴的手朝我这边伸着,并且捏着钱——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刘郴扔下钱想要跑,结果手腕被那个男人抓住,挣脱不开。紧接着,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摔在她头上。刘郴就这么摔倒在地上。我冲过去拦住男人,制止他继续施暴。他愣了一下,趁这个间隙,刘郴跑了。
男人想要追出去,但是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扔掉,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是你多给的,还给你!“
我认识这个男人,就是来装修的那个人。
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呆住的几秒钟里,男人已经走了。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抓起手机想报警,但是迟迟没有按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想去找刘郴,我很担心她出什么事。想到这,我马上去了那家餐厅,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那里。
然后我猜错了。
店员说,刘郴中午出去就再没有回来。
从刘郴工作的店里出来之后,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知道还能去哪,街上空荡荡的,一眼看过去,似乎看到的尽头。
刘郴的弟弟说,他的家就在街头拐角的地方。
可能是潜意识的驱使,我走到了那里。
这里的房子看起来是十几年前的风格,低矮,瑟瑟缩缩地挤在一起,有几家门前放着花盆,里面的植物已经干枯。
一个中年妇女正准备骑车出去,脸上裹着橘黄色的围巾,我想拦住问一下,但犹豫了一会,转身走了。
和刘郴认识这短短的时间,说实话,我根本不了解她。最开始,我以为她的生活和我类似,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到了她经常拉琴的地方,我停了下来——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
到了店里我才想起原来没有锁门,进去拉开灯,黑暗的房间瞬间被光照的清清楚楚,也有一些角落还在黑暗之中。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呼出一口气,但是感觉不到轻松。眼前,地上的人民币还在,几个小时之前的景象,仿佛也在。
我想起那天画画留下的底稿,赶紧从一堆纸里扒翻出来。
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刘郴和那个中年男人的关系是父女;我想起了之前刘郴的弟弟和我说过,爸爸经常打她。
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沙发上,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一睁眼,就看到刘郴在我面前站着,当时我吓了一跳,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这是个梦。
但我还未开口,刘郴就笑着问我,要不要听一首?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笑,很诡异。
说完,琴已经搭在肩上,她的脸颊温柔地靠着,另一只手轻轻捏着琴弓,优雅地拉了起来——我听不见声音;因为我分明看到琴弦已经断了!
接着,刘郴慢慢地倒在地上,很慢,就像力气一点点被抽走,身体支撑不住。她抱着琴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嘴里说着,我把他杀了……
!
好多天好多天之后,我再次见到了刘郴。不过我们中间隔着一根根银色的栅栏。她脸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也很干净。我问她能不能出来,她说等判决。说完就笑了,轻轻松松的笑。像石头缝里长出的嫩芽,那么柔软,却坚挺地萌发。
就像之前几次见面一样,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也是简简单单的,我没有待太久,就出来了。
进去之前,那个警官告诉我,我是第一个来看她的人。关于我和她的关系,我没有解释,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俩就是萍水相逢。
那天晚上,街头拐角的地方警灯闪烁。周围的邻居都站在阳台上看着。一个担架从黑色的门口抬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那个小孩和我白天见到的样子不一样,他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用胳膊抹着泪。而那个女人,两眼发直,毫无生气。我站在路边,看着他俩进了警车。
那天晚上,刘郴哭够了,然后用我的手机打电话自首。
有这么一个女孩,她生下来就像这世上大部分的孩子一样,是在关爱与呵护中慢慢长大。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那个一直把自己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的人竟然还有着暴戾的一面。在这个家庭,很多个安静的夜里,自己体会到的不是温柔的梦境,而是头发被用力撕扯的痛苦,和身体被殴打的残酷。而这原因却是自己有了一个弟弟。女孩觉得是弟弟的到来抢走了自己的幸福,就开始仇恨他,看着这个小手小脚的东西,吃吃地笑着要自己抱,而当自己终于忍不住要上去抱时,突然被一个严厉地眼神制止,她这才发现,该仇恨的人是他,是这个恶狠狠看着自己的人,而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合家团圆的地方,是那么的隔绝着。开始,女孩一夜未眠,后来成了夜夜突然惊醒。她看清了这个无端对自己拳脚相加、破口大骂的人:“你他妈就该去死!”
你他妈真的就该去死!
快过年了,街上张灯结彩,看上去很是喜庆。我难得出去吃早饭,转了几家都关着门,大概回家过年了吧。终于找到一家卖油条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就进去了。
大妈把油条放到我面前后,就在门口坐下。天气很好,她在那里晒太阳。店里就我一个客人,大妈闲下来,似乎觉得无聊便同我说话,问我啥时候回家过年。我笑了笑回答,快了。安静了一会儿。大妈叹了口气,“那小闺女儿真可怜啊。”我知道大妈说的是她——“她爸对她不好,经常打她。”
“就没想过报警吗?”我这么一问,引起了大妈的注意,她回头看我一眼,“警察来了有什么用,大人就说管教孩子,调解调解就完了。”
突然的,我心里涌上一阵难受的感觉。
“我以前就看着那小闺女儿在那拉琴,大冷天的,穿的那么少,唉……”
我抬头远远地望着,那棵柳树,那棵在春天才会发芽的柳树即将越过寒冬,在不远的温暖日子会悄悄抽出嫩芽,重新焕发。
“我们会平安的,在人海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