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儿?”天晚了,张云雷在屋里整理头面,听见门外的呼唤,应声:“在呢,姐姐。”
班主夫人推门进来,端了杯参茶。据说张云雷小时候身子就不好,这些年有了些钱,大家便多张罗着给他进补,可身子依旧单薄,一直一副瘦弱不禁风的模样。所以杨九郎全副心思都在张云雷身上,就琢磨着怎么能给他养胖了,怎么护着他。
“辫儿,把参茶喝了。”她把茶放下,在桌边落了座。张云雷知道,这是有事要说。
“姐姐?”自打张云雷成了这郭家班的顶梁柱,班主郭师傅和夫人就鲜少去管梨园的事了。只是在后边大院住着,有时候敦促教导徒弟。
“辫儿,姐姐有件事,想求你。”她一开口,吓了张云雷一跳。
“有什么事,您说就是了。咱们之间,那个字,说不上。”他给班主夫人倒了杯茶。
“这事儿,原也不该来找你闹心的,可九郎那孩子心眼死,有些话,我说了,他未必听得进去。”班主夫人拉了他的手,叹气:“你看,我那表叔,九郎他爹,门里就这么一个儿。如今他眼瞧着有二十了,还绝口不提娶亲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好,做师娘的也罢,心里头慌得很。”
听她说起九郎的婚事,张云雷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这段日子总来的林妞。我看是个好姑娘。前儿也去打听过了。姑娘家里有个老娘,有些糊涂了。老爹早几年得病去了。姑娘自己守着个烧饼摊子,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你想想九郎坏了嗓子,本就在班子里做不长久的。要是成了,俩人的日子过得也不能赖了。”
“姐姐说的是。这事儿,您跟九郎说过吗?”张云雷回过神来问。
“说过,怎么没说过。”说起这个,班主夫人一肚子气:“你说这孩子,每次跟他说,他就说他不急。不急什么不急,再不急,什么时候你师父才能抱到徒弟孙子?还有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叫声师父?”
“叫师父?”张云雷有些迷糊。
“不是你说的么?”她有些不高兴的说:“你出了师,你师父指着你能把这功夫传下去呢。你怎么说的,收徒弟是不可能了。要是哪天九郎家的有了娃,倒是能考虑。”
“那您的意思是?”他彻底没了脾气,不想在拐弯抹角的,直接问。
“你去劝劝。”班主夫人说道:“他一向最听你的话。你去说,他肯定听得进去。你帮姐姐好好劝劝他。”
“我说的,也不一定有用。这事儿还是要他自己愿意才行。”
看他没什么热情,班主夫人有点急:“那可不行,你得说。你不说,他指定拿你当幌子,一直就这么吊着呢。一说就是辫儿没人照看了,他不急。等辫儿有了人家,他再找。你说说,是这话儿嘛?辫儿,你看,你们一起长大的,九郎对你像是对自己亲兄弟。你也不舍得看着他就这么搁着吧。”
“我会去说。”张云雷一口吞下剩余的参茶,面色不太好:“听不听得进去的,我尽力吧。”
“行了。你歇着吧。这事儿,你惦记着就行。我先走了。”班主夫人起身。
“姐姐慢走。”张云雷送了人出去,关门落锁。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儿,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张云雷就找了杨九郎说这事。说的干脆明了,就照着姐姐的话说的,一个字儿都不差。
他还记得当时杨九郎的面色,是他从没见过的黑。
这天晚些时候下了台,他就没见九郎。问起来,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张云雷知道九郎心里头气他,也不上赶着去寻。可谁又知道,这一错,错的是一辈子。
杨九郎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的。
目之所及的屋子里摆设简单,但算是清雅。收拾的也是干干净净。
杨九郎一起身,就觉得一股子酒气涌上来,刺得头疼。
“嘶…”他一出声儿,就觉得身后也有了些动静。
“杨,杨大哥…”
九郎一惊,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林妞?”
班主夫人以九郎的表姐和师娘双重身份去林家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事情顺利得很,连带着把婚礼的吉日都算好了。
婚礼在两个月后。
满院子都在欢天喜地张罗九郎婚礼的事。
这两个月里头,过了九郎的生辰,也过了张云雷的生辰。
张云雷生辰那天,九郎去给他送生辰礼。一天都没见到人。最后也只能把东西放在他屋的床枕上。是一盒艳红的口脂,九郎最喜欢的颜色,张云雷最喜欢的香味。
夜渐深的时候,在外头躲了一天的张云雷回房,一眼就看见那盒口脂。他素身坐在妆镜前,用饱满的指肚沾着口脂抹上嘴唇。
镜子里的人,面容让他觉得有点陌生。他的眼眸不再顾盼生辉,他的神色不再骄傲自信,就连挺直秀美的颈,也颓萎的沉下。
“呵,一个杨九郎而已,你不放手,难道还让他毁在你手上一辈子么?你有多少日子,能陪他的?”他轻喃着,颤着指尖去触镜中人,又在最后当口,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