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浙江人宁采臣，性情慷慨豪爽，品行端正。常对人说：“我终生不找第二个女人。”有一年，赶赴学使考试，路过金华，本想在城里的客栈住下，但应试者太多，所有客栈几乎都已住满，店家趁势抬高价位，宁生自感囊中羞涩，不想凑这个热闹，但一时又苦于无法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很是发愁。这时听到有人说，北郊有个寺庙，名唤兰若寺，年久失修，很是破落，也早已没有人去进香添火，因为听人说那地方不干净，老是闹鬼。胆子大的话，可以去将就几个晚上。
宁采臣听了很高兴，他从来都信奉君子坦坦荡荡，一身浩然正气，即便真有鬼神也不怕，大丈夫头顶是天，脚底是地，顶天立地，就是要行侠仗义、广济天下的。天色已晚，问清了去路，他便直奔兰若寺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赶到了兰若寺。寺庙大门紧闭，古树参天，蓬蒿满地，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来过了。他推开庙门，缓步而入，只见寺内殿塔壮丽，屋环廊绕，想来香火旺盛之时一定很气派吧。东西两边的僧舍，门都虚掩着，只有西面厢房的一个小房子，门锁像是新的。再看看殿堂的东南角，长着丛丛满把粗的竹子，台阶下一个大水池，池中开满了野荷花。宁生一时心生欢喜，非常喜欢这里的清幽寂静。
他找到东面的一间厢房，解下行囊，打扫一番，准备在此住下。这时庙门开了，一位佩剑的侠客信步走来，侠客气宇轩昂，眉目之间带着一股行侠仗义之气。宁生赶忙上前行礼，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侠客拱手还礼，很豪爽地说道：“我叫燕赤霞，陕西人，云游于此，在这里已经住些日子了。大丈夫行走四方，不必拘泥于小节了。如今你来了，我也有个伴了。”寒暄完毕，燕赤霞打开西面厢房那扇装了新锁的门，进屋休息去了。
这天晚上，月光如水，清辉似练。又有荷开满池，溪水潺潺，时不时还会传来虫鸣鸟叫的天籁之声。宁生在东厢房的走廊上来回踱步，不忍睡去。心想这么美的景致，真是太难得了，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这时，一位妙龄女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小女子貌若天仙，娇媚欲滴，慢慢地走到宁生面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朱唇轻启：“相公，这么晚了，还不睡啊？”宁生答道：“沉醉于这片美景，竟无心睡眠。”
小女子说：“美景虽好，也要有人陪啊，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什么意思？”
宁生说：“知音难觅，人生苦短，有人陪的时候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多，不奢求太多，便会少很多烦恼。若想得明白，一个人不也一样有很多快乐吗？”
女子答道：“相公好性情，小女子受教了。”
宁生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还跑出来？父母家人不担心吗？”
女子答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姥姥一起生活，姥姥带着我们几个姐妹一起生活，年纪大了，很多观念不能沟通，有时候会很烦，就出来透一透气。”
宁生说：“姑娘身世凄离，想来一定受了常人无法体会的苦痛。但看姑娘气质超凡脱俗，性情端庄娴静，实在是不容易做到的。不过时候真的不早了，还是赶快回去得好，省得家人担心。我也马上就要休息了。”
女子说：“承蒙相公夸奖，小女子感激不尽，很是动容。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我今晚愿背着姥姥，以身相许相公，愿一世服侍相公左右，绝不后悔。”
宁生厉色答道：“想不到姑娘竞是个轻薄之人，才几句寒暄，哪有以身相许的道理？想来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子女。快快离去，否则我就要赶走姑娘。”
那女子竟没有要走的意思，开始极尽妖媚之术，勾引宁生。还说道：“相公休要装了，你们男人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我只是恋慕相公才情义气才直抒胸臆的，比你真诚多了。”
宁生快步回到自己房内，把门栓上上，语气坚决地对女子说：“姑娘不要以自己的狭隘观念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不堪，世人却有如你所言贪财好色之徒，但也有大丈夫洁身自好，志趣高雅，意气高远的。一开始还觉得姑娘气质不俗，想不到竟是这种人，快快离开。否则我就要叫西厢房我的同伴了，到时候羞辱于姑娘，更为难看。请姑娘稍作自重，保留一点颜面，离开吧。”
门外是一阵静默，许久没有了动静。宁生开门看了看，确实没有人了，想来那姑娘走了。宁生回到屋里躺下，想想不免有些生气，这么美的景致，闲雅的心情，被搞得一塌糊涂。但限于旅途劳累，不忍多想，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未完待续）
二、
第二天早晨，有个兰溪的书生带着仆人来到了寺庙，一问才知道也是赶去参加学使考试的。宁生告诉他们说这是一处复习备考的好地方，幽僻寂静，能够安心看书。主仆二人在离宁生不远的东南厢房住下了。夜里听到东南厢房处有些异样的声音传出，再细听时便没有了动静，宁生也没有多想，就睡去了。第二天一早，就听到仆人大声吼叫，书生死了。死相甚是难看，全身赤裸，好好的人像被什么吸干了一样骨瘦如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书生的脚心有一个小孔，像锥子刺的，还有血细细的从孔里流出来。
宁生和燕生陪着仆人把书生葬了，劝仆人趁早回去向书生的家人禀告此事，仆人哭诉说，临出发前老爷交代我好好照顾公子考取功名，没想到还没参加考试，公子就死于非命，回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老爷禀告。让我在此停留几日，为公子守灵尽孝。宁生和燕生也没有阻拦，劝仆人节哀顺变，多加小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这天晚上睡去后，差不多还是那个时候，东南厢房又传来一些异样的声音，等再仔细去听时，就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宁生心里感到很诧异，怕有什么事情发生，就赶忙穿好衣服，想去看个究竟，等赶到时发现燕生已经在了。借着月光，宁生惊奇地发现，仆人也已死去，而更为让人感到惊奇的是，仆人的死相和书生一模一样，全身赤裸，骨瘦如柴，脚底有锥子刺过的一个孔，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外流。宁生和燕生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但看了又看周围的情况，却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燕生说：“采臣兄，以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判断，这不是人力所为，是妖魔鬼怪在作乱。”宁生忽然想起刚来第一晚时所遇到女子的事情，就赶快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燕赤霞。燕生说：“就是了，肯定是这个小东西干的，宁兄，你要多加小心了，我云游四方，有降妖除魔的本领，这些下作的东西是不敢来扰我的，有什么情况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第二天天亮，他们俩又把仆人葬在了书生的旁边，并相约一起除掉这些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燕生回去后静心打坐修行，宁生回到住处后，专心看书，以备马上就要到来的学使考试。
夜里，宁生在专心看书，忽然，上次那个女子又出现了。
女子说：“相公不会把我忘了吧？”
宁生说：“自然不会忘，姑娘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姑娘这次又要来以身相许吗？”
女子说：“小女子一片深情，可惜相公不懂怜香惜玉，也只好作罢。我如今看相公囊中羞涩，又要赶赴考场求取功名，特来接济相公，这里有200两银子，相公拿去罢，好作盘缠用。他日考取功名，不要忘了我就行。”
宁生说：“休要放肆，赶快拿走，不要玷污了我这几本圣贤书。姑娘这些话是不是也对前两天兰溪来的书生主仆二人说过？”
女子大惊失色，脸色苍白，一时语塞。
继而长袖掩面，抽泣到：“相公真是难得的不贪财好色之人，满身浩然正气，委实为小女子折服。前日那主仆二人确是为我所杀，但小女子确有难言之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宁生道：“满口胡言，几世修行才得人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你视人命为草芥，滥杀无辜，连伤两命，真是罪孽深重！还信口雌黄！”
女子哭诉道：“那是他们活该，世人没几个好东西，他们要么贪财，要么好色，见色起意，见利忘义，死了是对他们应有的惩罚，他们罪有应得。”
宁生厉色道：“见利忘义，贪财好色虽为人所不齿，但总还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再好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再坏的人也有善念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总要善导众生，宽大为怀。如果抓住别人错误就要赶尽杀绝，这是比恶人更恶的举动。况且你是故意引诱别人把人性中恶的一面显露出来，然后把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用心何其歹毒！”
女子说道：“不，不，相公，不是我。我也是为人胁迫，才干出了这种勾当。我只是用美色或金钱引诱他们就范，如果他们中招了，就用锥子在他们脚心处刺下去，然后……”
宁生追问道：“然后怎样？”
女子说道：“相公别问了，我如今被你的义举感动，没有完成姥姥交给任务，姥姥会责罚我的，你们有性命之忧，听我的劝，赶快离开这离，否则性命不保！”
宁生说：“姥姥，哪个姥姥？你上次说的姥姥？”
女子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快离开了，你们也尽早离开……”
说罢，女子飘然飞去，一条长长的白色发带飘到了宁生手里。（未完待续）
三、
宁生拿着手里的白色发带仔细端详，洁白的绸带上绣着朵朵小花，再细看，每朵花的花心处有几个字，放到灯光下细看方知上面写着：聂小倩三个字。宁生自言自语道：这会不会是那个姑娘的名字呢？姑娘一下子就承认了兰溪主仆二人是她杀的，应该还不是一个死不悔改的人，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被人胁迫，那是谁在胁迫她呢？如今人已远去，想去探个明白也是不可能了。
宁生这样想着，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很久，最终睡去了。
第二天，刚刚还是好好的，不知怎的，忽然起了大风，狂风肆虐，刮得池水乍皱，竹木萧萧，破旧的房门和窗户在风中不停地自动开合，窗帘在风中摆动，翩舞飞扬不肯罢休！
到了晚上，又下起了大雨，雨声哗哗，直灌人耳，但天地在此时欲加显得寂静肃穆！宁生无心看书，打开一扇窗户，看着窗外，心神不宁，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缠绕着自己，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咔嚓—一道闪电过后是一声响雷，整个院子一瞬间亮了一下，所有物件清晰可见。闪电中，好像有一道白光从眼前飞过。再仔细看时，天地间一下子又暗了起来。宁生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也是这样，忽然清晰明了，忽然又会什么都看不到，让人如坠云雾之中，不知所以。
“相公——”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怎么还不走？”
转过身，宁生看到姑娘一身白衣站在自己面前，头上的白色发带在风中飘动，和那天掉到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
“我们为什么要走？我们杀人害命了吗？”
“你真是——”姑娘焦急中带着无奈，“相公，你和你的同伴现在怕是有麻烦了……”
“大丈夫只知道行侠仗义，不知道还有麻烦这回事情，姑娘，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还能帮得上忙——”
“相公——”姑娘哀婉地说道：“如今你们厄运难逃，在临死前让你们知道真相也好。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害过不少人，从来不敢回首前尘往事，现在遇到相公这样的高义之士，正是我吐露心声，忏悔罪行的好机会……
“我名唤聂小倩，生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父亲是个正直爱民的好官，因被奸人所害，我十八岁那年，父亲被免去官职、告老还乡，家父一生清廉，积蓄甚少，回乡盘缠还是仰慕他的友人所赠。但是一上路，我就得了病，病情一天天加重，走到此地，病得已不能赶路。家父用剩下的银子拼尽全力为我救治，只可惜，可能命中注定，已无回天之术，几天后，我便死了。
“家父很是伤心，但已无钱两把我的尸骨运回家，只好把我的尸骨烧了，把骨灰装在坛子里，埋在了一棵老树下。他拖着年老体弱之躯，一个人上路了。可谁知，这棵老树是一棵千年树精，已修炼到很高的道行，很有些手段。它找来像我这样的孤魂野鬼的骨灰，用法术把我们的骨灰坛囚禁在它树根的周围，让我们永远不能逃走投胎，或转世托生。它逼迫我们叫它姥姥，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姥姥。
“每到夜晚，姥姥便让我们的魂魄幻化成姿色撩人的美女，来到这里勾引那些贪财好色之徒。有的人见色起意，有的人见钱眼开，一旦他们就范和我亲热时，或者接纳银子数钱时，我就趁机用锥子在他们脚底刺一个洞，让他们的血一点一滴地流出来，然后用袋子装好，回去供那妖物饮用，好增大它的法力。
“最开始我们也是反抗不这么做的，但它用妖术整天对我们进行毒刑拷打，然后说：我们杀的都是些贪财好色之徒，死不足惜，是他们该死。谁勾引的男人多，献来的血又新鲜量又多，就会得到奖赏，说会最先放了她，好让她去转世投胎；谁勾引的男人少，或者几天没有血献上，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如果哪个姐妹和男人生产生了感情，或者想放过这个男人，姥姥一旦察觉，会亲自出马杀了这个男人，吸干他的血，并且会对那个姐妹挫骨扬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这里，女子停了一下，深情地看着宁生说：“相公，你危险了，前日两次我都放了你。幸亏有兰溪那主仆二人在前面挡着我好交差，现在这里只有你和燕侠你们两个人了。今晚再不捉了你，姥姥一定会亲自来的。今天这风和这大雨很是蹊跷，我怀疑姥姥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敢去勾引燕兄？”宁生问道。
“燕侠是个修道的侠客，很有些道术和本领，姥姥对他也有点摸不透，不敢对他轻举妄动。”女子答道。
“我不怕，它如果来，我倒要跟它理论一番。这些人都不该死去。天地自有煌煌大道，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小小一个树精，竟然成了气候了。害死了多少人？我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收了这妖物。”
“相公，你真是够愚啊！别在痴人说梦了。别说你，就是燕赤霞也不一定是姥姥的对手。你们还是快走吧。看还有没有一线逃走的希望。”
“姑娘，那你呢？你就不想逃离这妖物的魔爪，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吗？”
“我何尝不想，只是谁能救得了我？”
“我！”宁生坚定地说道，“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
呼呼——窗外是阵阵狂风，雨还在下——
“相公，这兰若寺后边是一片古树林，古树林里有一片荒坟冢，荒坟冢的尽头有一棵千年古树，那个就是姥姥。树下三尺全部是它掳来的一坛坛的骨灰，我的骨灰坛在西北角，骨灰坛上系着一根白色的发带。如果明天能够找到，拜托帮我逃走，拜托了。
“你现在赶快到燕赤霞那里去，姥姥现在还不敢轻易对他下手。我现在回去欺哄姥姥说找了一晚上没找到你。如果有可能，请明天一定带上我的骨灰坛离开这里。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来生定当做牛做马来报答你的恩情。
“明天拿到骨灰坛后，沿着树上系有白发带的路线走——”
女子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完待续）
四、
宁采臣还想再追问女子些什么，但那女子早已没了踪影，飘然不知去向。
咵嚓——一道刺目的闪电过后，一声重雷响彻大地，风越来越大，雨势越来越猛！宁生忽然感觉内心有些慌乱，但一瞬间似乎又很清醒，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找到燕赤霞。就在他意识到这点——急欲去找燕赤霞的一瞬间，一个庞然大物一下子出现在他面前。
只见一个人首树身的妖物露着血盆大嘴，张牙舞爪地在向自己慢慢地移动过来，边靠近边骂骂咧咧：“你个该死的书生，我要吃了你！”顿时，一股腥臊腐朽烂木的恶臭扑面而来！宁生大惊失色，破命喊道：燕兄！快救我！
这妖怪有无数树枝的手在使劲地破坏着屋内的一切，门已被打碎，窗户没了踪影，宁生临时搭起的木板柴草床也灰飞烟灭。妖物用一只手把宁生死死地缠住，高高地举起，准备把他扔出去，狠狠地摔死他！宁生在死命挣扎，这时，燕生踩剑飞来，厉声喝道：妖物，休得无礼！还不快快住手，你已害人无数，早该元魂散尽，永世不得超生！今若再执迷不悟，定叫你碎尸万段，即刻下地狱！
那妖怪定睛看了一眼燕赤霞，继而用极其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声笑到：我当是哪路毛贼，原来是下三滥的二道贩子野狐禅，我呸！今天老娘我就陪你玩玩！说罢把宁生缠得更紧，然后用另外无数枝手去打燕生！燕身用他藏在盒子里的刚刚踩在脚下飞的宝剑跟那妖怪打将起来！一剑劈掉了缠住宁生的那根树枝，宁生朝地下摔去。
这时，宁生感到有人在半空中接住了自己，转头望去，是小倩！
宁生吃惊地说到：小倩！……
小倩立即用手捂住了宁生的嘴，示意他不要开口，生怕被姥姥听到。
小倩说到：姥姥知道了我们的事，她今天晚上来要取你们俩的性命，我现在赶来想趁机帮你们逃脱。
宁生焦急地说到：那你？……
小倩满眼泪水一把用手又捂住了宁生的嘴：不要管我！我生前体弱多病家道中落；死后变成孤魂野鬼，又被妖物驱使，想来上辈子定是造了什么孽，才遭遇如此命运！如今能与相公相知相识一场，即便灰飞烟灭，也即满足了。
宁生急忙拦住她不要再说下去：姥姥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定要救你！承蒙姑娘错爱，如此垂爱晚生，其实我早已被姑娘的美貌与气质所打动！只是正如姑娘所言，自持清高，虚伪麻木，不肯直面自己的欲望罢了。是姑娘你点醒了我，唤起了我，我这一生，定当随姑娘而去！
小倩已是泪水连连，喷涌而出，两人深情地拥吻在一起。
不远处，燕赤霞与姥姥打得不可开交。姥姥的枝手藤足已向小倩和宁采臣伸来。小倩说：我去帮燕大侠！宁生问到：我该如何做？小倩说：你有一身浩然正气，又是童子之身，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可以放大光明，所有妖魔鬼怪都怕。
宁生说：那你？！……
小倩已飞出好远：不要管我！快念！
宁生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专心念了起来：“金刚般若波罗蜜，放大光明，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啊——啊——那树精在惨叫！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啊——啊——燕赤霞和小倩已牢牢控制住那妖物，那物只有招架之力，已无还手之功。
“如来有肉眼，有天眼，有慧眼，有法眼，有佛眼……”
那妖物被燕赤霞和小倩双双刺中了要害，浑身在痉挛，待小倩和燕侠再一齐发力，那妖物便七窍生烟、浑身爆裂，灰飞烟灭了。
燕侠叫道：宁兄，不要再念了，小倩快不行了。
宁生赶忙止住了，飞快地跑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小倩——
“小倩，小倩，你怎么了？”
小倩脸色苍白，额头虚汗不止，浑身显得很虚弱。
“她本是女鬼，最怕这《金刚经》，如今她本已虚弱的魂魄被你念得差不多就要没了。”
“那怎么办？有没有办法救她，都怪我……”宁生焦急地自责到。
“办法倒是有，就是——”
“就是什么，别婆婆妈妈的，为了小倩，我什么都愿意做。”（未完待续）
五、
燕生说：这妖物用夺魂大法已牢牢控制住了小倩的元神和魂魄，我们要找到这厮的老巢，把这东西连根拔起，泼上油，烧上七七四十九日，这妖怪才算完了，烧尽后，会得到一粒粒的“树利子”，把这树利子煎药喂小倩喝下，十剂后小倩会慢慢好起来。
宁生焦急地答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行动。
燕生回道：服药期间，要有人每天抱着小倩，并不断说话给她听，并用自己的真气输给她。
小倩用虚弱的声音接道：不要管我了，你们赶快走吧……
宁生抱紧小倩，对燕生说：真气？怎么输？我来，我来给她输送真气，我每天为小倩煎药，并喂她喝下。
小倩吃力地说到：姥姥法力强大，她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掉的，刚刚我们只是毁了她的枝干、躯壳，她的元神以及内力还在，正如燕侠所言，要烧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彻底除了她。而且在此期间如遇大雨，它又可能枯木重生，那样它的法力将更加强大，我们就都不是它的对手，就全完了。天快亮了，找到我的骨灰坛，带我走吧，我们斗不过她的。
宁生说：那你的魂魄怎么办?这样把你带走，你将会怎么样呢？
小倩说：若相公有心，我定会得救。只是不能投生，永远做鬼。
燕生说：天快亮了，快扶小倩到山洞里去，我们去烧了这厮。
远处，鸡叫五更，风停雨住，天已大亮。
宁生和燕生按照小倩说的路线找到了树精的老巢。往下挖去，果然见到了一坛坛的骨灰，在树根的西北角，果然见到了一个扎着一根白色发带的坛子，宁生赶忙抱了起来。燕生说，这些坛子都是那妖物掳的，太可气了，咱们把他们都迁到庙里去。宁生说，这是个好主意。
等到把所有的骨灰坛都放置妥当，他们找来几桶油，把那老树根使劲泼了个遍，然后一把火烧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树根在一点点少去，但第四天忽然刮起了大风，像上次那样，晚上下起了大雨。小倩跑来说，姥姥之前勾结的一条蛇精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过来救姥姥了，这蛇精很会使障眼法，有些法术，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这风和雨就是这蛇精弄的。有个好消息是，你们把所有骨灰坛拿走，并烧了这三天三夜后，姥姥已无力再控制我们这些元神和魂魄，而且它自己的魂魄也开始散去，我和我的姐妹们现在是自由身了。我们赶快逃吧，顺着白色带子跑，还来得及，千万要沿着带子，否则马上会被迷了心窍，乱了阵脚，陷入蛇精布的阵里，永远逃不脱，活活被蛇精吞掉。
事不宜迟，宁生赶快抱起小倩的骨灰坛，燕生念起口诀，剑从盒子里飞出，闪闪发光，燕生一把拽着宁生上了飞剑。宁生紧紧地抱着小倩，怀里抱着骨灰坛，三个人顺着带子快速地飞去。风越来越大，白色发带铺就的空中之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忽然间，一声响雷之后，带子断掉了。小倩说到：完了，蛇精破了我的法，我们出不去了。燕生说：索性跟这妖物斗个法，宁兄，带小倩下去，我要施法了。说罢把宁生和小倩放在了地上。
燕生脚踩飞剑，双手施法，嘴里念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明，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有剑法，众妙之门。念罢，一剑变出数剑，万剑紧护燕生全身，剑柄朝里，剑端朝外，在燕生周身形成了一个球体。
燕生又念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和光同尘，万物为一，破！说罢，万剑齐发！顿时，天开地裂，刚刚的黑夜转眼间变成了白天。一条大蟒蛇张着血盆大嘴朝他们扑来。
燕生大声说：宁兄，小倩，我们三个齐念“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同生”收了这蛇精。说罢，三人肩并肩站在一起，齐念“—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同生”，燕侠、小倩齐发剑朝蛇精刺去，一瞬间，蛇精皮开肉绽，全身爆裂，呻吟几声，死掉了。小倩说：快，取出蛇胆，连同树根一起烧掉，这二物会互取元神，彼此耗散，很快便会彻底死去。
三人赶快取了蛇胆，朝树根奔去。哪知这树精趁着雨水，竟长出了几枝藤条和几片叶子，小倩说：放蛇胆，快烧。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只见火光滔天，热浪灼人。烧了四天四夜，终于物烧尽，火熄灭，果然见许多五颜六色的透明小球散落一地，每个有拇指肚一般大。三人把所有树利子捡拾在了袋子里，奔向了兰若寺。（未完待续）
六、
到了兰若寺，宁生把所有树利子按照小倩的说法分在了每个坛子里，并祷告说：赶快去投生吧，永远不要再遭这样的罪。并留下一些准备给小倩煎药用。
燕生问宁生到：下一步有何打算？
宁生说：带小倩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帮她养好伤，恢复好。
燕生说：然后呢？
宁生答道：然后和她成亲。
燕生说：成亲？她是鬼，你是人，人鬼殊途，终不能在一起。
宁生激动地说到：我不在乎，我们在一起相亲相爱，碍不到别人什么事，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燕生说：小倩恢复好后是要投生的。
宁生睁大眼睛悲泣到：只忙着帮助别人投生，怎么没有想到小倩也要投生呢？
哭了一阵，宁生说到：我愿与她做这七七四十九天的人鬼夫妻，来世有缘再在一起。
燕生说：用人的真气帮她，是会折阳寿的，每输一次，折寿一个月，七七四十九日，你要折阳寿四年零一个月。
宁生说：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可以为小倩做更多的事情，这辈子可以再早一点死去，好来世与小倩在一起。
燕生叹到：好一对痴男怨女，哎……
第二天，宁生背着小倩的骨灰坛与燕生一起离开了兰若寺，各自上路了。临分手前，燕生问宁生：宁兄不去参加学使考试了吗？
宁生说：功名利禄本为身外之物，有这次的经历，我更加知道生命中什么更重要。为了所谓大好前程把爱的人和父母亲人搁置一边，实在是太愚昧的行为，我是不会这样做的。三年后有大考，我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小倩，自己再潜心复习，三年后再考不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时莫强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知天命。
燕生赞道：好一个“尽人事，知天命”，我也受教了。
宁生问燕生道：燕兄准备去哪？
燕生答道：修道之人，云游八方，四海为家。随缘就事，广济天下。
宁生说：与燕侠交往，受益匪浅，在下真的受到了很多启发。昔时老子过函谷关，入昆仑，骑青牛西去，化胡为佛，教化一方。我自幼读圣贤书，儒释道兼论，方晓得道为何物。圣人问道于老子，西胡为佛，受老子点化，道才是万物之根，通世间质理。修道之人，才不枉来人世走此一遭啊。
燕生大笑到：宁兄如此高论，但怎舍不得你的小倩呢？
宁生答道：佛道两家都淡疏男女之爱，但人生而为人，即为父精母血孕化所成，若至道没有为人安置男欢女爱之根，为何还会有世间男女情事千般种种？即已安置，顺遂自然，随缘就事，本为佛道所主张，那又为何弃之不顾呢？
向佛修道之人拣选世人所罕至之路行走，与芸芸众生男欢女爱、繁衍生息安度此生，其实并无不同，只是人各有志罢了。君不见道行天下，有阴阳，有男女，阴阳交泰，男女交合方能涵道养道，促道生道，道才能行之为道啊！
再说俗世红尘中痴男怨女留下了多少红尘佳话，流传千古，感人无数，又哪一个人能够抗拒呢？无爱非佛子，有情真菩萨，有情众生过着有爱生活，乃人间仙境，世间极乐啊！
燕生道：宁兄所言不虚，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人作揖还礼，就此分别。
宁生回到家后，在自家后院的山上搭建了几间草屋，把小倩的骨灰坛埋在了屋子前边，每天为小倩煎药疗伤，用真气为小倩恢复元神和体力。两个人每天相依相偎，互诉爱怜，小倩一天天好起来，时间很快，快到七七四十九日了，忽然有天小倩哭了起来。宁生不解地问道：小倩，怎么了？为何这般啼哭？
小倩答道：我本犯了大罪，但相公每天侍药煎汤，悉心照料，又用自己的纯阳之气为我疗伤恢复，我马上就要好了。地府要我去投生，天亮便是日子了。
宁生说：我早已知道你会去投生，投生哪里？我去找你。
小倩答道：地府不让我知道投生的任何消息，要忘了前世所有一切。我不肯，他们便要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呜呜呜呜呜……
宁生答：赶快去投生，千万不要犯傻，你只要还在这世间，我就还有个念想……呜呜呜呜呜
小倩说：我来生不管投生何处，为富为贵，为奴为婢，为畜为木，都当一袭白衣生，终身白衣落，相公可要记得啊！
宁生说：我记得了，我记得了！
远处，鸡叫三更，小倩飘然而起，被一股强风裹挟而走，边走边哭：相公，相公……
宁生边追边哭边喊：小倩，小倩……
天亮了，宁生擦干眼泪，回到书房。
三年后，宁生考中了举人。但辞官不就，回到故里。养了满院子的花，开得都是白花。很多人说，宁生通灵，养了一只白狐，许多白兔，而发髻，总是缠着一条白色发带在脑际飞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