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清洗完园子的地面,蘼芜又让我进阮嫔的寝殿。她的眼神总夹扎着困惑的意味,却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一次。
来不及净手,我走进房内,只好在残旧的宫服上蹭了几下。
阮嫔立身堂前,她听到蘼芜的通报,回头看我,竟愣了半分:“我记得你以前虽是宫女,打扮倒也体面,如今怎么这样狼狈?”
我笑笑:“回娘娘,如今要做粗活,那些衣服不方便。”
她默默点头,看着蘼芜说:“你下去吧——”
“是——”
蘼芜才退出,阮嫔看我的眼神远没有往常的冷漠。她说了声“坐”,自己先坐在榻上。
我自然不敢放肆,只是站近了几步,垂首而立。
“果沫儿——而今金曌宫里,你以为这番变化,是为什么?”她见我不坐倒也不勉强。只是直入主题问话,不带半丝顾及。
我愣了愣——她何时开始信任我的?难道因为太后的吩咐?还是前些日子里章居梁送来的寒食散里附带的一份信笺?
我原隐居翠微阁,就是不想为自己生事。阮嫔疏远我,也正中我怀下。只是她此刻问得如此突兀,我要沉默说不知道也不为过,自可明哲保身。
但想着那夜,章居梁慎重的委托,我不想让他担心痛苦。只好开口:“奴婢五岁入宫,自诚帝在位起,就见惯了主子娘娘们的斗争。
而今,虽然纯嫔和慧嫔的两败俱伤,但谁都知道,她二人背后却是依仗皇后和淑贵妃这两股最大的势力。旁人总觉得,她二人失和,不过是受了皇后、淑贵妃的操纵。她二人俱败,也是皇后和淑贵妃争斗的牺牲品。
但依奴婢的拙见,真正将她们置于死地的其实就是她们各自所依附的势力。”
阮嫔面色平静,只是“嗯——”了一声示意继续说。可见这份见底,心思纤若丝发的阮嫔早已看透。
“纯嫔和慧嫔总以为依附后、宫最有权势的力量就可以平步青云。却也忘了,她们和这两股势力同为皇上的妻妾,只要每个人都想分获雨露恩宠,就也都是敌人。当年入宫新选的小主中就属她们二人最为出挑。”说到此我偷偷看了一眼阮嫔,见她不动声色,继续说,“也难怪皇后和淑贵妃会找机会除掉她们。”
“如此一来——你以为,我现在又是如何?”阮嫔轻声低问。
“奴婢以为,娘娘有险。”我直言不讳。
“此话怎讲?”她侧目而问。
我直视答道:“当年新秀小主众多,娘娘懂得适时躲避风头,不当这出头鸟所以今日才能保住周全。但今非昔比,虽娘娘仍可继续低调行事,但如今后、宫分位最高的是娘娘,受太后爱护的也是娘娘——皇上虽尚未宠信,但于帝王而言,这也是一份最好的新鲜感。如今,就是娘娘不愿意,也已经成为两宫娘娘眼中的出头鸟。”
“……”孝敏太后没有举荐错,章居梁也没有看走了眼——果沫儿的确是这后、宫唯一能够启用且重用的婢女。她在局外,竟以将此事看得与自己分析得不差分毫。
虽然,自己曾经对她疑心重重,但章居梁在信笺中言辞恳切,太后又对她赞不绝口。阮沁彤意识到,不用果沫儿,自己恐孤掌难鸣。“那你以为,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我刚想开口,却听见门口“咔哒——”一声。我立刻收了声,快步走到门口推开。
却见桃夭端着托盘,慌乱地站在门口。
我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虽神色紧张,却不屑地看着我:“我来给娘娘送刚熬好的羹汤——怎么,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我做事莫非还需要获得你的准许?”
我不语,却觉得这个丫头好没规矩,在主子面前竟跟我挑衅起来。我不再接话,只是让开了身子。桃夭见状,立刻进来。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跟阮嫔福身:“娘娘——刚才您吩咐的白玉翡翠汤熬好了,奴婢怕凉了不好喝,所以特意马上送来。”
阮嫔点点头:“你放在这里,下去吧。”
“是——”桃夭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出去。
“这丫头——你怎么看?”阮嫔突然问道。
“桃夭心思太活,不易长留翠微阁。”我俯首回答。
“是了——此前,也是她心高巴望着离开翠微阁,而今,我若要有动向,这样不忠心的人儿自然留不得”阮嫔看着我,“你想个法子打发她出去。”
“此事,怕是蘼芜的职责。”我犹豫。
“蘼芜和她太要好——下不了狠心——你放心,我自有安排,会让你名正言顺地让她走。”阮嫔起身,我眼快赶紧端起一碗汤送到她手上。“今日你我就说到这里,往后,你不必管其他,只在我跟前伺候就好。”
“是——娘娘” *************************************************
桃夭踢着鞋匆匆走回了寝房。蘼芜坐在床前为她缝补破损的衣服,诧异地看着她一脸怒气问:“怎么送个羹汤还要跟人吵架吗?”
“如今哪里有人会跟我吵架——也只有那个果沫儿——”她恨恨地咬着唇,“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还是给娘娘灌了什么迷汤,竟又启用起这个贱婢——刚才你让我给娘娘送汤,我听说娘娘召见了果沫儿,正想在外面听听她给娘娘说什么混话。还没听清,她倒先开了门——”
“这是你的不对——我让你送汤,你送完就回来了,又岂能在殿外偷听?”蘼芜摇头,“这事可大可小。”
“蘼芜——你就是太老实——”桃夭气急地坐在她身边,“若不是我退出去又听了一下,哪里会知道——果沫儿这贱人心肠如此歹毒,竟建议阮嫔娘娘将我打发了出去。”
“不会吧——哎呀——”蘼芜太过吃惊,尖锐的细针不慎戳进了指尖。
“蘼芜,你没事吧——”桃夭紧张地捉起她的手,细细吹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吗?”
“我没事,”蘼芜放下手中的衣服,“果沫儿怎么会要打发你出去?”
“多半是记恨之前我刁难她。”桃夭尖着嗓子哼道。
“是了——恐怕是这个理儿——”蘼芜叹气,“我总说你太鲁莽——果沫儿虽入翠微阁做粗使丫头,但好歹是凤大人的弟子,也曾做过多年掌事姑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同为下人,我们又岂能和她匹敌?当日,你不顾一切为难她,如今,也难怪她寻得机会该你出去。”
“蘼芜,你错了,难道我桃夭就是这么容易仍人摆布的吗?”桃夭蔑然冷笑,“她果沫儿自持身份,却不知道却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把柄?”蘼芜不解地看着桃夭眼中阴毒的光芒。“是什么把柄?”
“私通。”桃夭咬着牙寄出两个足以后、宫任意一个女子都害怕甚至丧命的字。
“你说什么?”蘼芜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果沫儿私通?她怎么会——”她忽然拉住桃夭的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刚回宫,我夜里洗漱时发现,不知怎么的弄丢了自己的耳坠子。生怕第二天被人借走,于是当夜就摸出去寻。一路寻到披香殿,却看到果沫儿正和一个男人说话——”桃夭神秘地凑过来,低低说,“我还看到,那男子拉着她的手——谁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说,他们之间怎么会没有私情?”
“你说的那个男子——可知道是谁?”蘼芜追问。
“我只认得那脸,应该是御医院的人。”桃夭哼哼冷笑,“谁都道她这个掌事姑姑稳重端庄——却也敢犯险做这种足以处死的死罪。你说——是不是天也在帮我?”
“桃夭——”蘼芜惶恐地看着她诡异的笑脸,“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此事事关重大——更何况弄不好,就是丢一条命。你且莫乱说。”
“蘼芜你怕什么?”桃夭不屑,“这事儿捅出去,是要丢命。可是这丢命的人可不就是她果沫儿吗?”她按了按蘼芜颤抖冰凉的手,“你放心,此事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断不能贸然行事。”
“桃夭——”
蘼芜还想劝慰,桃夭却挥手打断:“我心意已决,你若不肯帮我,只要看着莫出声就好。”她回头冷眼,“这事,你难道要背叛我,对吗?”
“……”她的眼里恨意太过坚定,蘼芜黯然叹气,只好点头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