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1981年的8月下旬说起,已经收到江西财经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我,随着录取的兴奋逐渐消退和出发上江西读书的时间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沉闷。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父亲,从内心到表情,从少量的言语到依旧是一步一步不变的步伐,都让我感觉到了父亲来自上学费用的压力。因为,就在去年,父亲举全家之力,在所有亲戚和乡亲的支持下,我们家的七间泥木混构的楼房已经在新基山坡上拔地而起,家里虽然不能说是一贫如洗,但欠债累累,没有现金,肯定是不争的事实。所以,随着开学日期越来越近,我和父亲都一筹莫展,因为做房子,所有有能力支持我们家的亲友都已经支持,所有能借到钱的地方也都借过了,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带着我,带着录取通知书,开始了用父亲的话说,是厚脸皮的有选择性的拜访筹款之行,所谓有选择性,是父亲和母亲在一遍又一遍筛选所有亲友基础上确定的五六个拜访求助目标。可能是父亲和我的诚恳之情,也可能是父母亲几十年忠厚做人的人情积累,也可能是江西财经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光芒,几天下来,筹款之行成功了。
记得是筹款之行最后一天下午, 在千恩万谢离开广古大伯家后,如释重负的父亲带着我,来到住在中山镇里大姐夫家里歇歇脚。“我的手表”故事就从这时候开始啦。我的大姐,最亲爱的大姐,早几年嫁到了中山镇里的老城生产队,大姐夫是孔武有力、喝酒不醉的军家汉子。因为吃苦耐劳,勤奋肯干,是生产队里少有的几个可以上山割松香油的精壮劳动力之一,家里生活条件比一般的人家要好,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尊重和喜欢的人。当大姐夫听父亲说完筹款之事圆满结束后,一边泡茶一边把手腕上的手表脱下来,盯着表盘看了一眼对我说,“这几天实在没空,出发上江西那天我就不送你了,把这块手表拿上,好好去读书”,说完就把手表往我手上塞。这一刻,我满脸通红,我的心都应该蹦到嗓子眼了,双手不知所措地把手表推了回去。要知道,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别说在农村乡镇,就是在县城,有手表的人也是少得可怜,更何况我知道大姐夫手上的手表不是什么一般的揭阳表,而是日本的精工西铁城牌子的进口手表。几番推却后,还是父亲作主,对我说,此次你一个人去江西南昌路途遥远,赶汽车,赶火车都需要看时间,还说读书也需要看时间。于是,这块我们平时摸都不敢摸的西铁城手表,成为我人生所戴过的第一块,也是唯一一块手表,并伴随着我来到了我堂婶说的吃蒸饭的江西,来到了江西财经学院校园。
基于高中四年的辛苦和高考的不易,面对学校那么好的学习条件和环境,到学校的当晚,我就在当天的日记里给自己定了三个坚持,即坚持早起锻炼,坚持去图书馆看书和坚持写日记。之所以把坚持锻炼放在第一,是因为入学体检时身高体重都勉强合格,现在可以吃饱饭了,只要坚持锻炼,肯定能强健身体,而且听人说拉单杠可以长身高,所以坚持早起,坚持锻炼身体放在第一个坚持。记得我们8160男生宿舍在五楼,那时候的宿舍楼顶头有厕所,但洗脸洗澡必须到一楼大棚子里,属于半露天那种。入学不久的一个秋日清晨,我和平常一样,起床后端着脸盆下楼洗刷,然后去运动。到了楼下才发现和往常不一样,原来手表居然在手上,我把平日里被我视为珍品的手表摘下来轻轻地放在洗手台上,然后洗刷,然后去运动,居然把手表忘记了;再然后,想起手表的时候,想起洗脸时把手表放在洗手台上的时候,整个人惊呆了,惊到把刚才运动出来的浑身的汗好像都吓了回去;待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楼下冼刷棚子里时,清晨空空的棚子已经人山人海,等我挤进我存放脸盆的台位,池子里只有我空空的脸盆和水杯毛巾,台子上空空如也,我的手表不翼而飞,慌张慌忙问东问西后,在确认洗手台附近确实没有手表存在的可能后,我无比懊恼,无比沮丧地回到宿舍,并把事情经过告诉我的同学们。大家惊呆之余,连安慰我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但是,很快就有同学想出了好主意说,赶紧写寻物启事,也许是好心同学帮你收起来了。于是,找来笔墨,由我自己写的有生以来第一份寻物启事诞生了,正准备去张贴,老乡吴德洪同学又想出了更好的主意,寻物启事还不如寻“表”启事,于是,重新来过。匆忙之下,寻表启事写成了“寻表启示”,居然也没有同学发现事与示的笔误,以至于后来很多年后,吴德洪同学一见面就要我谈几点寻表的启示。
著名的“寻表启示”张贴出去后,我在心里期盼了一万次,希望是好心同学帮我把手表收留了。整整一个上午,在教室里,我如坐针毡,焦虑的心一直浮燥不止,一到课间休息就偷偷的飞奔到贴“寻表启示”的那个地方,期盼那张小小的纸上有雷锋精神,有拾金不昧的奇迹出现,三番五次后,我的心开始冷了。毕竟,在当时当地,手表还是稀罕之物,更不要说是日本西铁城精工表。应该是当天傍晚,正当我在宿舍魂不守舍、痛苦不堪之际,还是老乡吴德洪,拍打着蓝球冲进宿舍,激动万分语无伦次地冲着我喊:“老邬,老邬,有了,有了,快去看,快去看,有人捡到了你的手表,快,快,快”,我看他兴奋的不象是说假话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狂跳不已,居然没有多问一句,瘦小的身子箭一般的冲出宿舍,冲到一楼,冲到了那张寻表启示面前。果然,寻表启示左下方,有人清楚的用钢笔写了这么一行小小的字“请到79工经108室领取”,这一刻,这一行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后来的事就简单了,我在吴海金的陪同下,去了79工经班宿舍认领我的手表,正当我点头哈腰地接受79级大师兄们教育的时候,捡到手表的师兄拉着我的手,居然告诉我,他也姓邬,是江西萍乡人,我们是本家啊。这一刻,更是让我惊讶万分,难以置信,要知道,邬氏是小姓,即使在老家都很难碰到同姓兄弟,更别说在几千人的大学校里,居然是姓邬的师兄捡到了姓邬的师弟的手表。原来,这个邬氏本家师兄也一直坚持早起锻炼,早上路过洗刷水池时发现了水池台面闪光的手表,等候许久都没有人来后,就把手表先收起来,以免真的遗失了。千恩万谢之后,我的手表回来了。但是,两年后,我的手表再次遗失,而且是彻底的遗失,我又一次遭受了手表不见了的打击,而且是彻底的打击,具体事由,今天不说。
正因为我经历了手表失而复得,得而又失的痛苦经历,一直到今天,我一直没有再戴过手表,那怕是当年毕业后留校教书也没有再用手表。正因为不戴手表,当年做老师时就练就了极强的时间观念,开会不迟到,上课不拖堂,一堂50分钟的课绝对不拖堂到51分钟,这都是受恩于当年大姐夫送的那块西铁城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