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134： 汉纪（十八）
赵充国率军到达先零羌所在的地方。这些人在这里长久屯聚，防备松懈，看到汉朝大军到来，纷纷舍弃车辆辎重，想要渡过湟水逃走。因为道路狭窄，赵充国在后缓慢行军驱赶。有人建议说，追逐取胜要兵贵神速。赵充国说道：“现在是所谓的穷寇不可猛追。缓慢追赶，他们只顾逃命；如果追赶太急，他们会拼死一战。”众校尉都说道：“好。”
羌人落入水中淹死的有几百人，投降以及斩首的有五百多人，俘获马匹、牛羊十万多头，车四千多辆。汉军到罕羌领地后，下令军兵不要焚烧村落和在田中放牧。罕羌人看到后，都大喜说道：“汉军果然不是来进攻我们的！”
他们的首领靡忘派使者来报告说：“我们希望返回原来的地方。”赵充国把这件事情上报给汉宣帝，还没有收到回复，靡忘就亲自前来归降。赵充国命令赏赐他饮食，派他返回晓谕自己的部众。
赵充国护军以下的校尉全都反对，他们说道：“他们只是叛乱之人，不能擅自遣返。”赵充国说道：“各位将军只是想书写捷报时数据好看，并不是为公家忠心考虑。”
赵充国的话还没有说完，汉宣帝的回复玺书就来到了，命令靡忘按照赎罪论处，以后罕羌再也不起兵入侵了。
汉宣帝下诏书，派破羌将军和强弩将军出击，在十二月份与赵充国会合，进攻先零羌。这时，投降的羌人已经超过了一万。赵充国估计羌人肯定战败，就想撤退骑兵进行屯田，以等待先零羌疲惫。他写的奏书还没有呈报，正好收到汉宣帝的诏书，赵充国的儿子、中郎将赵昂很担心，就派宾客劝阻赵充国说：“如果按照陛下的诏令出兵，破军杀将导致国家倾覆，将军您采取守势是可以的。现在的问题是有利与不利之争，为什么还要固执己见争执呢？一旦不符合主上的意愿，马上就会派出绣衣使者来问责将军，那时将军自身都不能保全，还谈什么国家的安定呢？”
赵充国回复说：“我儿说出这话是多么的不忠啊！本来如果使用我的建议，羌人的形势怎么能弄到这个局面了呢？以前推荐能出使羌人的使者，我推荐了辛武贤，丞相和御史大夫却报告陛下后派遣了义渠安国，导致羌人的事务一塌糊涂。金城、湟中的谷涨到每斛八钱，我就告诉耿中丞说：‘只要调拨一二百万斛谷，羌人就不敢动兵了。’耿中丞请求调拨一百万斛，最后只调拨了四十万斛。义渠安国两次出使，耗费了其中的将近一半。失掉了这两次决策，羌人所以才敢叛乱。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已经成了既成事实。现在战事如果久拖不决，四方蛮夷就会马上动摇，乘机而起，即使是智者也不能处理好善后问题，哪里只有羌人值得担忧呢！我还是至死坚持自己的意见，圣明之主肯定会采纳忠言的。”
赵充国就屯田事宜上奏汉宣帝说：“臣所带领的吏士马牛所的粮谷、艾藁非常多，如果战争长久不结束，那么徭役就不会停息。还要担心其他蛮夷生出不测变故，他们也会乘机而起，所以臣替明主担忧，这确实不是安定宗庙胜敌之策。何况羌人容易用计攻破，难以用武力击败，所以愚臣认为出击很不合适。估计从临羌向东至浩亹，羌人的原有田地以及公田，百姓没有开垦种植的，可达两千顷以上，其间的邮亭大多毁坏。臣前部的军士进入山中，砍伐材木大小共计六万多株，都放置在了水边，所以臣希望撤回汉军军兵，仅留下减刑和应募人员，以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官兵的私人跟随，大约共计一万零二百八十一人，分散屯驻到各要害处。一旦冰雪消融就可以通过漕运运出，然后修缮乡亭，疏浚沟渠，修筑好湟狭以西道路的七十座桥梁，使其可以通到鲜水附近。耕种时节开始，每人可以得到二十亩田地。到了四月草木丛生时，征发各郡骑兵以及属国的胡骑各一千人，配上十分之二的马匹，依靠当地牧草喂养马匹，军人则作为田间的巡游军兵。用屯田的收入充实金城郡，增加积蓄，可以节省下大量费用。现在大司农所转运来的谷米，足可以支撑一万人一年的粮食。谨呈报上耕田的具体地点和需用器具的帐簿。”
汉宣帝回复说：“即使将军的计策可行，羌人在什么时候能够伏诛？战争能在几个月内有望结束呢？将军要再深思熟虑后奏报。”
赵充国上书说：“臣听说过帝王之兵，以保全师旅作为取胜之道，所以重视谋划而轻视拼杀。兵法中说：‘百战百胜，并非高手中的高手，所以应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蛮夷的习俗虽然不同于礼义之国，但他们想避害就利，珍爱亲戚，畏惧死亡，这和我们一样。现在羌人失掉肥美的土地和丰盛的牧草，逃到遥远的山野，远远奔走，骨肉相离，人人都想背叛。明主班师罢兵，只留下一万人屯田，这是顺应天时，借助地利，等待可以战胜的羌人。虽然不会马上诛杀，但战争可以在一年内解决。羌虏已经瓦解，前后制投降的共一万零七百多人，接受我们劝告离开叛乱的共七十批，这是可以坐而等待肢解羌虏的方式。臣谨逐条陈述不出兵，而留兵屯田的十二项益处：九位校尉和一万名官兵留驻屯田，作为战备，耕田积粮，威德并行，这是其一之利；借助屯田排斥羌人，不让他们回到肥沃的土地上去，使其部众贫困破败，以促成羌人相互背叛的趋势，这是其二之利；居民在一起耕作，不破坏农业，这是其三之利；骑兵包括战马一个月的食用，能够维持屯田士兵一年，撤除骑兵可节省大量费用，这是其四之利；春天来到后调集士卒，沿黄河和湟水把粮食运到临羌，向羌人显示威力，作为后世御敌的资本，这是其五之利；农闲时候把以前砍伐的木材运来修缮驿站，把物资输入金城，这是其六之利；如果现在出兵，冒险而无必胜把握。暂不出兵，则能使叛逆羌流窜于风寒之地，遭受霜露、瘟疫、冻伤的灾患，我们只要坐等就能得到必胜的机会，这是其七之利；可以避免遭遇险阻、深入追击和将士死伤损失，这是其八之利；对内不使朝廷的威严受到损害，对外不给羌人以可乘之机，这是其九之利；还不会惊动黄河南岸大的部落产生新的变故，避免增加陛下之忧，这是其十之利；修建隍中的桥梁，使到达鲜水的道路畅通，以控制西域，扬威于千里之外，使军队从此经过像在自家枕席上一样容易，这是其十一之利；大的费用已经节省，不用再征发徭役，以防止出现预想不到的变故，这是其十二之利。留兵屯田可得到这十二项便利，出兵攻击则失掉十二项便利，请陛下英明抉择！”
汉宣帝又回复说：“说是战争能在一年内结束，是在今年的冬天呢，还是其他时间呢？将军唯独没有考虑到我们的军兵疲惫，何况以后丁壮年聚集在一起，如果他们进攻骚扰耕种者，或者在道路上屯驻军兵，再次杀害劫掠百姓，又怎么去制止呢？望结束。说几个月有望结束，是今年的冬天呢，还是其他时间呢？将军要再深思熟虑后奏报！”
赵充国又奏报说：“臣听说用兵之道，以计谋作为根本，所以谋算多的肯定战胜谋算少的。现在先零羌的精锐部队只剩下不超过七、八千人，他们丢失土地，客居远方，分崩离析、忍饥挨冻，反叛投诚的人络绎不绝。臣认为破敌可以用日月来计算，最迟就在明年春天，所以才说希望能在一年之内解决战事。我看到北边从敦煌到辽东一万一千五百多里的疆域上，守卫沿边要塞和烽火台的官兵只有几千人，敌人多次用大兵来攻打也无济于事。现在即使骑兵撤走了，敌人看到有一万人留守屯田作为擒敌的措施，从现在起不超过三个月，敌人马匹瘦弱，一定不敢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放在其他部落中，然后长途跋山涉水前来入侵；也不敢再带着他们的妻子儿女重新返回旧地。愚臣的这个计策，是估计到羌敌会就地瓦解，不用战斗就可自行败亡。至于那些小股敌人侵犯，不时杀戮百姓，这些事情原本就不能完全禁止。臣听说战事没有必胜把握的话，就不要轻易交兵；攻击不能必胜的话，就不要兴师动众。如果真要命令军队出击，即使不能消灭先零，但如果能让敌寇再也不能小规模侵犯的话，那样出兵是可以的。现在同样不能禁止敌人小规模入侵，又想放弃坐等取胜的方法，采取冒险出击，最终不会得利，却使自己空虚疲惫，导致削减实力自我损耗，这并不是用来向蛮夷示威的好办法。另外大兵一旦出击，返回时就不能再屯驻原地，湟中地区又不能不防守，如果这样，就还要重新征发徭役。愚臣认为不妥。臣私下里考虑，奉诏出塞，率军远征，用尽陛下的精兵，把车马武器抛散在山上野地，即使没有点滴功劳，却能得到避嫌的好处，这样没有事后的过失和责罚，只能对人臣不忠有利，对明主和国家没有任何好处！”
赵充国每次奏报，汉宣帝马上交给公卿大臣们讨论。开始同意赵充国计谋的占十分之三，后来占十分之五，最后达到十分之八。汉宣帝下诏，那些前面诘责赵充国计谋不行的，都叩头服气。丞相魏相说道：“愚臣不熟悉兵事利害，后将军多次谋划军策，他说得经常是对的，臣认为他的计谋必须要采纳。”
汉宣帝于是回复赵充国，嘉奖采纳其建议，又认为破羌将军和强弩将军多次建议应当进击，最后采纳了赵充国分散屯田计策，还采纳了两将的计谋，诏令两位将军与赵昂一起出击。辛武贤出兵收降四千多人，击败羌人斩首两千级，赵昂所部斩首收降的也有两千多级，赵充国所部收降的则有五千多人。汉宣帝下诏罢兵，只留下赵充国屯田守卫。
大司农朱邑去世，汉宣帝认为他是名循吏，非常怜悯惋惜，赏赐他的儿子黄金一百斤，以继奉其祭祀。
这年，汉宣帝封前将军、龙頟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零连续在三年进攻匈奴，杀害掳掠走几千人。匈奴派一万多骑前往迎击，结果一无所得。
黄其军
作于2025年2月1日（古历甲辰年正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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