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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十二月底,家明突然在QQ里跟我说,“我要结婚了,来于都喝喜酒。”我先是一阵狐疑,以为他又在开玩笑,毕业这两年来,在我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段交谈中,他跟我谈到了工作,以及后来成为他妻子的乡村小学老师。那时候,很多事情我并不是很当真,总觉得日子总该不会如此的平淡而没有新意吧。
看到家明的QQ留言时,我正漂泊在长沙,寄居朋友在岳麓山脚下出租的房子里。十二月的长沙,天色清冷,常伴雨雪。对于那时刚刚丢失工作的我来说,日子过得有些失魂落魄。我每天都在住的地方投简历,偶尔有面试,就搭乘着公交在长沙城的高楼大厦里寻觅穿梭。傍晚,我常常徘徊在湘江边上,寒风吹彻,我在霓虹次第亮起的道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揣着简历。
在听到家明结婚消息的时候,我是有几分羡慕的,尤其是当我蜗居在长沙的那些时候,失业,深冬,日头跟天气一样阴霾密布。我羡慕家明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当公务员,大三那年分手,又在家里遇到美丽的乡村女教师。毕业不到两年,生活总算是尘埃落定,没有太多波澜壮阔的出其不意。
在去年十二月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一个人缩在被窝里,一遍又一遍的看电影,《甜蜜蜜》、《阳光灿烂的日子》、《颐和园》、《我11》、《心迷宫》……,实在无聊的时候,就翻出从东莞一路带过来的《郁达夫全集》来翻看。就在这段慵懒而灰暗的日子里,我和家明短暂的聊天中,他曾说道,“你回来,管吃、管住,叙叙旧,毕业两年了都没见过面了哇。”看他的样子,并没有被结婚这样的大事儿紧张着,犹如轻描淡写一般。后来几天,加上同学的工作介绍,我动起了回赣州参加家明婚礼的念头。
最后,我回到了赣州,但在腊月二十七,我并没有赴约家明的婚礼。确切地说是,毕业以后我也一直没有见过当年虽然有些瘦削,但面容棱角分明,藏着几分俊朗的家明走上婚姻的殿堂的样子。而后来,我也一直没有见他在QQ或朋友圈里晒过婚礼照片之类的。
家明在我们宿舍里的一群兄弟中,是结婚最早的一个。但刚进大学那会儿,他是个典型的让人感觉并不成熟的男孩,结果,一毕业后,他比我们谁跑地都快,一溜烟就跨入了结婚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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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大学的时候,家明是睡在我边上的兄弟。记得那时,新生报到,家明比我先到。我搬东西到寝室的时候,家明已经坐在床铺上,没有多少言语,看起来有几分羞涩。那时他戴一副细边框的眼镜,肤色有些黝黑,瘦小。似乎对刚进来的环境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匆匆一阵午睡过后,稀稀落落也来了一些报道的同学,家明坐在床上,倒和我们扯开了。他开始谈篮球,我对篮球一无所知,在床上一旁静静的听着。他和大家谈起了“火箭,凯尔特人,说姚明、加内特、科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家明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这个身板瘦小、喜欢侃谈篮球的他,竟然成了我四年瞎混在一个寝室里的兄弟。
那天下午,我们第一次在学校的篮球场上打篮球。下午四点,挨近落山的太阳仿佛更加火辣。见面时还有些羞涩的家明,一上球场便活脱脱蹦跳起来。他在篮板下穿梭,遇到高个,抢篮板也不怯场。但后来连投几个都没进球的他,开始抱怨道,“一暑假没打,手都生了。”
初来学校的家明,打篮球并没有放开手脚,那天,我们早早就回去了。在回去通过学校宿舍的路上,我们碰到了美丽的学姐潘。道路上,揉碎的黄昏余光穿过树梢,学姐边上站着两个有些生涩的女孩。
但后来的记忆告诉我,我们都忘记了最初见到那两个女孩的模样,路上我们并没有说多少话,初来咋到的一群人就这样匆匆回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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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家明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家明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家伙。家明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快,很快和寝室的兄弟们都熟络了起来。那时我们住在十个人的寝室里,经过高三的煎熬与压力,短暂生活的释放成了我们必不可少的生活调剂。不知道室友从哪里买来了一台电视,于是我是被大家带动起来看NBA的。每天,都会撺掇着附近寝室里一群人围着电视,看NBA,然后评头论足一番。
看完NBA,傍晚,我们开始呼朋引伴到篮球场上实战。我尤其记得清楚,上午我们刚刚看完凯尔特人的比赛,隆多的一招华丽的假动作、晃人上篮,赢得看球的同学一阵喝彩。家明刚上球场,就给我们表演了这招花哨而风骚的上篮。这一招,他屡试不爽,晃过很多人。
在我的印象里,后来班上被陆陆续续带动起来打球的伙伴,并不在少数。但要数技术细腻,动作华丽,我相信绝对非家明莫属。他领悟快,看到漂亮的动作,经过几番试验,就能学得有模有样。他的球衣是24号,是那个我们时常挂在嘴边,“时间只剩下0.7秒,球当然交给24号”的科比的号码。
家明动作灵活,反应敏捷,一招单打、转身后仰跳投练得娴熟异常,进球的动作还颇有几分黑曼巴的神韵。
那时候,我时常在球场上做拖家明后腿的队友,因此我们常常坐在场下观战,然后,叫几瓶冰水,一阵猛灌下肚。炎热的太阳打着滴下的汗水,有一种晶莹剔透的光芒。
家明成了我们,在篮球场上奔跑了四年的兄弟,这四年来,他一直身板瘦削结实,然而,在球场上他绝对是一个幽默风趣而又花哨的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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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家明分在一个寝室里的生活,多半是充满乐趣和新意的。那时候,我们从农村或是小县城来到省城,似乎一下子撞进了城市这个舞台的中心。面对独立的生活和无所顾忌的放荡,家明总会无数次的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惊喜。
记得,一次五一放假,家明和痞子从外头累得满头大汗的回来,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一大堆衣服。随手拎起几件衣服笑着跟我说,“猜一下这几件衣服多少钱?”,然后露出一张掩饰不住的狡黠笑脸。后来,他们交代,这些衣服便宜的很,都在火车站附近的金苹果市场买的。上经济学的老师果然没有骗我们。我看了看那些衣服,大多是个性十足的韩版衣服,款式新潮、颜色也有些艳丽。
说实话,那些衣服穿在家明身上都挺合适的,在品味上家明具备不错的眼光。但那时,我们都给家明送上了一个名号——“潮”,因此后来家明一直是我们眼中的“潮男”,他引领了我们这一小撮人的时尚。
家明的潮不仅体现在这一方面,那时候,身边有不少同学烫染头发,家明一直撺掇着我们去做头发,直到一个下午他从红旗市场回来,一个蓬松稍微有些卷的褐色发型成了他新的标签,后来家明索性换了一副跟他那发型匹配的眼镜。
过了几天,他戴起了一副黄色的粗框眼镜,眼镜遮蔽了他本来就不大的细眼睛。那时候,我们都需要对家明认真打量一番,怕冷不丁他又冒出一些新想法。
那一年家明才二十岁,或许他比谁都年轻,满脑子里都是那些挠人心痒的想法。
一年以后,家明经常坐在寝室里,玩“三国杀”、“英雄杀”类的游戏,寝室里经常回荡着这样的对白,“杀!”、“以光之魂,抚平你的创伤”、“挡我者,死”……之类的声音。彼时,我们宅在寝室里,渐渐感到原来生活也会没有色彩和颓靡,但家明在这些时兴的游戏中,带领着大家度过了一个个虚无而漫长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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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的那段时间,寝室的卧谈多半都是回忆我们这四年来的过往,后来寝室给家明做的总结是,“爱过,疯狂过,青春过,活过。”对于这样的评价,我们都是极力认同的。这四年来,我始终认为只有家明真正在青春中爱过、疯狂过的人。
是的,在大学,家明是有艳遇的,他是我们寝室最先脱单,踏入恋爱者行列的人。这些或许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家明谈的第一个女朋友竟然是叫“校花”的女同学。虽然后来证明,她并不是校花,但当时的我们,只要说起校花,谁不会有几分心驰神往呢?
我想家明遇到“校花”多半是应该感谢我的。因为家明认识“校花”的时候,是在深沉的半夜,在长沙火车站的一个网吧。
大概是大二那年,同学从东北过来,火车到长沙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于是彭老师、我和家明约定三个人去火车站接同学。长沙火车站终日都是嘈杂而拥挤,于是我们在火车站不远处的一个网吧里等同学,我们在角落坐定后开始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彭老师在网吧看电影,后来她告诉我说,看得是《这个杀手不太冷》,我在无所事事的听音乐、翻网页。彼时家明喜欢浏览贴吧以及涉猎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中途的时候,家明晃过头来跟我说,他在百度贴吧里看到了“湖南农大校花”,他一脸兴奋的跟我说,上面还留了QQ号码。当时我并没有多大在意,径自无聊的翻网页。
从网吧出来以后,家明神秘的告诉我,他加上的“校花”的QQ,他们聊了一个晚上。然而当时我并没有多在意。直到后来的一段时间,他经常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偶尔晚上回来的时间还比较晚。
“校花”的事情在寝室之间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那时候,我们几乎不相信“校花”之类的事件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发生在家明身上。直到寒假过后,返校归来,家明向我们宣布,那个女孩要家明做他男朋友。同时我们也知道,她并不是传说中的“校花”。我们都围拢过来打量了一番“校花”的照片,肤色、眼睛都颇有几分异域风味,当时我们各个都向家明投来了羡慕的眼神。
那年开春以来,家明时常早出晚归,有时会在寝室汇报下情况,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知道家明和她在图书馆学习,然后下完自习,在学校的田径场散步,后来送她回寝室之类的,并没有太多引人入胜的细节,渐渐的我们也不再提及和过问。
我第一次正眼见到家明所说的“校花”的时候,是在那一年的期末考试,在图书馆复习的时候,她递给了家明两支水彩笔,然后她转身就走了,后来他将一支绿颜色的给了我。最后,家明和“校花”的事情就不知何故无疾而终了。
所以,那一年的大二应该是属于家明的匆匆那年,而我对这段故事的全部记忆是:一个转身的背影和一支绿色的水彩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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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明虽然精瘦,但那副戴着眼镜的脸庞下,还是有些精致的俊朗。因此无论是“校花”事件或是其他,家明在大学这几年似乎都并不缺少爱情。如果和他住在一个寝室,你就会发现,在爱情方面,家明永远都是用情至深的。
我认识家明的第二个女友,那年夏天家明去南昌看她的时候,顺便捎上了我去看望南昌的同学。我见到他的女朋友肖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天。那天,我们立在学校路旁的马路边上,见到远处两个女孩向我们走来,一个穿一件桃红色的裙子,一个穿一件白色的衬衣配一条修身蓝色牛仔。我们当时被肖带到南昌大学的后街寻找住所,路上我们言语不多,听说肖学汉语言文学,同行的女孩似乎更加沉默,她总是露出灿烂的微笑,在她迷离的眼色中晕染开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家明女朋友的样子,那天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地下铁”打了一下午牌,大家渐渐开始熟悉和攀谈,家明和肖是高中同学,在我打牌的间隙,我看到了家明在这段感情的深情和暧昧。夜色悄然而至,后来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华莱士餐厅吃晚餐,就这样在那顿晚餐中我渐渐知道了家明的女朋友肖还有那个眼神迷离的女子段。
回住宿的地方要穿过一段长长的马路,夏季的夜晚,草色葱荣,蛙声四起。家明忽然跟我说起了“以后要和他女朋友结婚”的字眼。那时候,我觉得“结婚”这个概念就和这段夜晚中的路一样遥远而漫长。而就在那个夜晚,我窥见了家明对这个女孩爱得深,爱得沉。那段通完住处的路,显得格外的漫长,但却又格外的轻快,陷入爱情的家明,在如青草般一样青涩的年纪。
后来他们分隔异地,我们时常在夜半醒来的时候,听到家明还在床头的被子里或是在寝室的小阳台上絮絮低语,那时候,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引得我们投来羡慕的眼光。印象中家明的女友来过长沙几次,每一次肖都对我们这些室友格外大方,吃喝玩乐,觥筹交错。
然而,我们在无数次的卧谈中,都会提到家明在学校外面的家庭旅馆里做了什么,那时候家明的回答简单粗暴,他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还能干什么?”,那时的家明,在爱情的泥淖中沉醉,我们都会意的笑了笑。但后来家明和女友似乎渐渐有了矛盾,我们时常在夜里听到家明的叹息和捶床板的声音。
有一天,大概是“发展经济学”课吧,向来不爱点名的老师,突然点名了。那天一大早我们就未见到家明,后来据痞子说起,家明在前一天的夜晚一直都没有睡。痞子后来笑嘻嘻神秘的将手机递到了我的眼前,家明在回答痞子问他去了哪里的短信上,回复了三个字,“闯情关”。
大约是五天后,家明从南昌回来,满身疲惫,面色有些憔悴。我们不知道那一次他究竟是如何“闯情关”的,只知道在不久的后来,他们确实分手了。
有一段时间,家明沉默的脸上,会不时长舒几口叹息,我想他也许在感叹什么吧,那个夏天,走在通往南昌大学后街的道路上,需要穿过一片田地,一条两旁林木参天的马路,还要经过一座高架桥,远远的,我看到了他对爱情全部的向往,在那个寂寥的夜空下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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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的时候,家明经常会背着书包,在学校七教的零层学习。秋天的七教,零零落落散落着一些人,在阳光透过玻璃窗的午后安静的自习。偶尔,我也跟着家明一起复习,有一次我们转过教学楼的后背,看到教室外栽种的一排排的柑橘树上挂满了个头大小不一的橘子。我们偷偷摘了一些回到寝室。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些橘子个个都酸涩异常,难以入口。我记得那时候的家明,心态可能就像那些橘子一样,青涩,跟刚见面时那样,脸上露出几番稚嫩的羞涩。
六年之后,当我再一次确认家明已经不再是青涩的少年的时候,是他QQ里的一张动态,动态上发了三张同一个女孩的照片,地点在赣县客家樱花公园。上面写了一句话,“树下有佳人,雅致异凡俗!”。底下有一大堆留言和祝福。
是的,家明最终和那个乡镇女教师走在了一起,六年前,我们觉得有些青涩的他,走得比我们都快。
“家明都快结婚了,你去不去啊?”,痞子在去年年底,在电话里兴奋地跟我说。
而那一天的夜晚,我在长沙湘江边上,走了一段漫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