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狗,每一世都有自己的使命。这是我的第一世。
石头—
大年三十,鞭炮隆隆,大街小巷尽是孩童嬉戏打闹声,村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布满了年的味道,布满了喜庆团圆的味道。
可是,对于老主人而言,这种味道却成了奢侈品。我摇了摇尾巴,汪汪地叫了两声,老主人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继续呆呆地坐在那把破旧的椅子上。
他已经足足坐了一天了,未曾吃一口饭,也未曾喝一口水。他的脸色跟往常比,显得更加苍白,我能看得出来,老主人的身体状态如同过山车般,此时正直线下降。
傍晚时分,老主人终于站了起来,此时他的眼神毫无生机,就如同屋外那冰冷的雪刺骨的风般。
纵然我是条狗,也从老主人那落寞的身上深刻体会到了凄凉二字的含义。
这时老主人扭过头来看向了我,喃喃地说:“石头,饿了吧!”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盛放着馒头的包袱。
“吃吧!”老主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大过年的,也没让你吃上肉,而且还是冷馒头,我对不住你啊!”
我是肚子饿了,可是,此时又哪有心情吃呢。除非老主人也吃。
我叼起馒头,冲老主人叫了数声,老主人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淡淡一笑,说自己不饿不想吃,随即便出了屋门,来到了院子里。
连日来雪下个不停,即便是今天,依然飘着雪花,院子里除了我的脚印外,剩下的便是厚厚的积雪。
老主人年迈,我怕他滑倒,再加上院子里北风如刀般地刮着,我怕他身体受不了,想阻止,可是,却失败了。
我看得很清楚,老主人来到院中央,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接住了一片飘落下来的雪花,仔细地看着它融化在手心。
汪汪!
我再次叫了起来,提醒老主人回茅屋去,可是,老主人依然置若罔闻。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老主人发起了高烧,而且还咳嗽不止,以至于后来,竟然咳出了血。
我见状不妙,匆匆跑到院门外,冲来往经过的村人不停地呼唤,乞求他们能伸出援助之手。
奈何,他们要么是用石块砸我,要么就是言语讥讽。
我知道老主人病情耽搁不起,也没多想,直接跑到了村里医生家。可是,谁让我是条狗呢,我不会讲人话,医生非但没理解我的意思,还放出了他们家的两条大狼狗对付我。
就算我没有瘸条腿,也不是两条大狼狗的对手,在他们的围攻下,我带着伤逃走了。
我知道,老主人的病情耽误不得,便一咬牙,向着那个家冲去。
孙正—
这个年我过得很不好,已经整整一天了,我像一只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鸟儿般,被娘给禁足了。
我不止一次想逃出去,可是,却都失败了。
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摆满了平日里我爱吃的饭菜,可是我却丝毫提不起心情。
“你怎么多摆了双碗筷?”娘见我在旁边多摆了双碗筷,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我之所以被禁足,就是因为这个。我把额头尽可能地抬高,说这是给爷爷留的。
“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我让你留!”
娘很蛮横地将那双碗筷摔向地面,瓷碗破碎发出刺耳的声音。
爹闻声走了过来,知道详情后,脸色当即瞬间万变,他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看着我。
“儿子,爷爷不想来。”停顿了两秒后,爹接着说,“不过,你可以一会儿给他送点吃的。”
“敢!”娘用刀子般的眼神瞪向爹,爹当即耷拉起脑袋,侧过了身子。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声狗叫。这声音很熟悉,我知道是石头来了,正准备跑出去时,却不曾想娘快我一步,拎起擀面仗就冲了出去。
娘把心中的怒火都发到了石头身上,我很纳闷,为什么石头不躲呢?即便是受了伤,以它矫捷的手法,逃开是没问题的。
“你个畜生,还敢来,今天老娘非得打死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院子里很多地方都沾上了石头的血迹。
突然间,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石头一直冲我汪汪地叫着,难道说爷爷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迅速在我脑海里蔓延起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出了家门,娘想冲出来追我,却频频被石头阻拦住了。
不出我所料,爷爷病了,高烧不退,而且还咳嗽不止。望着爷爷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的泪水已经簌簌而下。
这时,石头已经出现在我身旁,汪汪叫了两声,提醒我去找医生。我恍然大悟,转身的一瞬间,却发现石头已经遍体伤痕,宛若从血池出爬出来般,身上尽是血迹。
孙孝顺—
今天是大年三十,原本应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可是,非但没吃成,还摔碗吵了起来,甚至还见了血。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家里多半要出大事。我坐在炕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我做梦了,梦中自己变老了,也成了爷爷。我不止一次想看清楚自己孙子的模样,可是,越想看越看不清楚。
“老东西不喜欢吃肉,只喜欢吃骨头!”
“……”
“我们一家三口人,为什么要带上个老不死的呢?”
“……”
“老东西,滚一边去,别影响我看电视。”
孙子的话句句扎心,而我,就是他嘴中的老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种画面好熟悉,如同昨日刚发生般。
我是被吓醒的。醒来后,坐在炕边发起了愣。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突然间,我想爹了,很想很想的那种。
“你干什么去?”身后传来了她咆哮的声音,我没有回应,而是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家门。
来到爹居住的茅屋里,只一眼,我的泪水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爹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屋里冰冷异常,而他的额头却烫得吓人。儿子趴在床边,已经进入了梦乡。
爹,我对不起您!
我捂住了嘴,不敢哭出声来。
汪汪!
不知道为何,在我听到石头的声音时,莫名地调头逃了。
我害怕面对爹!
更害怕面对儿子!
王玉婷—
新年新气象。这句话太准了。
没想到老东西还是有点用的。从初二到初六,家里那些老亲戚,都带着礼品来看望老东西了。
没错,老东西病了。病得恰到好处。
因为,过年这会儿家家都有钱,都舍得买礼品。望着那一堆礼品,我的心乐开了花。
我跟孙孝顺说,让他晚上把那些礼品都拿回来,谁曾想,这挨千刀的竟然没照做,看来找机会得好好修理下他了。
正月初八那天晚上,我去看了眼老东西,他躺在床上正睡觉,我冷哼了一声,二话没说,就开始搬起放在门口的礼品来。
还别说,都是好东西,都是我喜欢的,这下能美美地吃小半年了,我的心别提多美了。
我一连折腾了两个小时,才把所有礼品搬回家中,那份成就感,就跟中了彩票似得。
我正在擦额头上的汗,孙孝顺奔了过来,那张脸拉得比驴脸都长。
“搬回去!”他竟然命令起我来,我当即就火了。
“你再说一遍?”我瞪着他,眼神中冒出两团火焰。
“搬回去!”他竟然又重复起了这句话。
我二话没说,拎起门后面的扫帚就动起手来。我心说,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你个挨千刀的,现在好了,竟然还敢往枪口上撞。
石头—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正月二十七。
这天天气格外晴朗,温度也很高,我甚至想当然地认为春天要来了。然尔,这一天对于我这条狗来说,却是格外阴沉的。
因为,老主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傍晚时分,躺在床上的老主人突然醒了,而且状态看起来很不错。要知道,这一段时间,老主人基本上都是处于半昏迷状态,即使偶尔说两句话,也是含混不清的。
我冲着老主人叫了两声,老主人回之我微微一笑。
“爷爷,你醒了,醒了!”
闻声赶来的小主人兴奋地抱住了老主人,老主人呵呵地笑着。
“顺儿,记得好好学习,可不能再偷懒了。”
小人主孙正抬起头,眨着眼睛说道:”爷爷,我是您孙子正儿。”
“顺儿,爹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是我抱来的。”
孙正一愣,脸上挂满了问号。
“顺儿,爹在橱柜里藏了很多你爱吃的大白兔糖,想吃的时候,就去拿。”
“顺儿,还记得屋前面那棵老槐树吗?树底下,我给你埋了一大罐零花钱,记得挖出来。”
“……”
“……”
半个多小时后,老主人再次咳嗽起来,小主人扶着他躺到床上,我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孙子,你怎么-怎么来了?”
“我……”小主人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爷爷求你件事,替我,替我,照--顾好石头。”
老主人侧过头来,看向我,我汪汪地叫了两声,泪水也兀自地淌了出来。
“下--下辈子,再,再见!”
老主人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他在弥留之际,竟然还想着我这条狗,我的心撕心裂肺地疼。
我来到院中,仰天狂啸。
可,老主人却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老主人下葬那天,我也去了坟地。我已经做了决定,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老主人在世间受尽了苦难,饱尝了冷暖,我不想他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孤独凄凉下去。
我要去陪他。
所以,当老主人的棺材被放进挖好的坟坑中时,我如同疯了一般,穿越过人群,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坟坑中。
主人,我来陪你了!
来送殡的人此时议论纷纷,我没有心思理会他们,而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气,等待着在另一个世界跟老主人见面。
可,我的心愿没达成。我被人强行抱了出来。
“填土!”
我拼命地嘶吼,拼命地挣扎,可却没能挣脱开,我就那么看着他们一锹一锹地填土,把老主人永远地埋在孤冷的地下。
当晚小主人抱着我哭了一夜,他说了很多,大致意思是要养我一辈子,谁再对我不好,就跟她拼命。
而我却没如他的愿。
因为,第二天我就逃离了村子,选择做一条野狗,一条居住在老主人坟边的野狗。
直到,我这一世生命的尽头为止。
直到,我这一世生命的尽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