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友说好,一放假就出发,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电话这时响起,妈犹犹豫豫地问,你们出发了没?我说还没决定。妈终于放下心说,我和你爸在县医院。
心咯噔一下,艰难问,你怎么了?妈说,是你爸。顿时火烧火燎,爸极少因病专门来医院,单位体检要他来,也总是推三阻四,好好的体检什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总是这样子,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肯踏进医院一步。
奔到医院,妈急急向我解释道,本来不想叫你的,找你妗没找到。爸在身边目光躲躲闪闪,到底怎么了?我问。爸不说话,故作镇静。妈帮忙解释道,你爸突然发现舌头打结,说话含糊不清的。
我急急挂了号,然后带爸排队等候。身后的爸突然似乎赌气地说,治不好就不治了。我心揪得难受,生气地说,说的什么话?你不治我们姐弟仨还不行呢,再说,有什么治不了的?
爸怯怯懦懦不再讲话,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我心里堵的眼睛发酸,十多年前,我跟在爸身后辗转奔波省城各大医院,偏街陋巷到处颠簸找各种偏方。爸牵着我的手,我看不出他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焦灼的心。甚至心里埋怨为何经过商场爸却从不带我进去逛逛。
医生开了药,说吃段时间再看。爸爸孩子般雀跃起来,你说没事?吃点药就行?真的不用住院?医生点点头。爸爸兴奋极了,说我就说没事嘛,你妈总是大惊小怪的。
我忍不住埋怨,上周让你量血压,说什么都不肯,当时量了,也不会有这症状了。爸居然点头承认,是啊,估计那时血压就高了,那段时间头闷得很。
我接着埋怨,那为什么不说?还总是说自己身体自己知道。有什么不舒服就得过来看医生,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了?说什么不治了?你安安心心养好身体,弟弟家孩子大了,你帮忙接送,也让他省多少心。爸点点头,不再说话。
看着爸的沉默,鼻子禁不住发酸。这些年,家里发生的变故太多,先是表叔开车遭遇车祸一家三口身亡,接着小叔毫无征兆突然离世,再就是经常和爸闲坐的伙计接二两三出事。爸对于这些变故一直沉默着,然而,他开始时不时地催妈去医院检查身体。但对于自己,依然固执着,直到现在。
不知为什么,小时总爱和爸喳喳的我,越大越没话可说。每次打电话,总会说不到几句就陷入沉默中。爸总会说,我叫你妈来接。
而如今已为人妻的我,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来看爸,竟觉得他并不算个称职的好丈夫。厨房几乎是不进的,口味又挑得很。妈在爸一辈子的挑剔中,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
有妈的能干和姐姐的勤快,我自然是懒得理所应当,厨艺也自是一窍不通。以至于爸每次过来,总要忐忑不安,爸又不爱吃外面的,所以饭菜总是我最头疼的事。忐忑端上饭菜,爸没吃几口说不吃了,我便羞愧内疚得无以复加。
弟弟家添了小宝贝,妈要去洛阳照顾。妈最担心的便是爸的一日三餐,到了周末,我便带着俩娃回老家,爸竟然煮好了粥等着我们。灶台旁正在盛饭的爸的背影,让我眼睛模糊起来。
爸一边开心地逗孩子们开心,一边埋怨,回来干嘛,净添麻烦。花盆里放着几个长了叶子的土豆,铜钱草旱得打着蔫,灶台上几乎没有动过的痕迹,冷锅冷灶的。给爸买的衣服,小了一号,穿在身上却正合适,心里一阵发酸。
爸说晚上做了梦,去洛阳看小孙子,却怎么也找不到电梯门。于是开车带爸去弟弟家,爸背着他重重的工具箱,说,上次去他家发现椅子坏了,得修下。
一到弟弟家爸便开始了,怕吵到孩子,便拖了椅子去楼道里修理,一会功夫就修好了,满头大汗的爸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安慰。才安心逗孩子,来,给爷爷笑个。
我和姐姐在家待了几天,爸便催着我们走。五个孩子凑在一起,热闹非凡,爸说,一回来吵得觉都睡不好。可在外做活中午几乎不回家的爸,这些天总冒着大太阳天天中午往家里赶。
爸催我们趁早走,太晚路上不安全。孩子们刚出了门,院里立马一片静寂。孩子们争相和外公说再见,爸笑着说,都走了,省得有人再跟我争电视看。
车驶到街口,爸依然朝我们挥着手。夕阳下,爸孤寂地站在那里,头发灰白,风吹起他那空荡的衣服,我竟未发现,何时爸的身体变得如此单薄?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是夕阳晃花了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