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集结号

引子

黄少盛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跳街舞。

起初几年在市区内的文化广场上跳,在广场的高杆灯下,刚好有十多平方米的大理石地板,一个小音箱,一瓶矿泉水,三五个街舞好友,构成一个愉快的晚上。

后来他创立了异域舞团,建立了一个舞蹈工作室,转移阵地,每晚都在舞蹈室里跳。他以异域舞团的名义,以队长的身份,在自己的城市里声名鹊起,人称“盛少。”今年已经是他跳舞的第十个年头了。

然而,今晚他没有去跳舞。

1

今晚他来到以前跳舞最初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看到一个跳街舞的新人,只有几处跳广场舞的大妈和散步的人,她们的跳舞音乐鼓乐喧天,遍布整个广场,以前跳舞的地方都被占领了。

按理说,随着社会发展,必然会有新的街舞热血分子,黄少盛坐在广场的长条椅上,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点燃一支,思索着这一切的变化。

他行动起来,开着摩托车走在大街小巷上,去其它几个可能会有人跳街舞的地方,路上迎面碰见三个玩滑板的青年,和两个骑攀爬车的青年,都点头打了招呼。一共去了三处地方,最后来到这个小公园,可是依然没见到跳街舞的身影,也发觉少了很多涂鸦墙。

他把摩托车停放在一边,走到长条椅旁坐下,向椅背一靠,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点燃一支,昏黄的路灯下,他的思绪随着那徐徐升起的烟雾再次涌上心头。这个城市玩街头文化的青年到底去哪里?

回想起八年前在文化广场跳街舞的那段时光,记得有一个晚上,气氛特别活跃,有十多人玩滑板,有两个人打着B-Box(节奏口技)作为音乐节拍,然后我们一伙人围成一个圈,玩说唱的即兴说唱,跳舞的随地起舞,路人围了三四层。想到这里,黄少盛嘴角扬起,他站起来,踩灭烟蒂,目光投向前方街灯。他决定高举街头文化的旗帜,集结热爱街头文化的年轻人——街舞、说唱、滑板、B-Box、攀爬车、BMX小轮车、涂鸦人、甚至是跑酷和DJ。重新激活这个城市的气氛,找回最初的样子。

2

次日,回到自己的舞蹈室里,队长黄少盛主持一次小会议,大家围成小圈,坐在木地板上。队友陈一铭和伍艺不赞同黄少盛的想法,其他人侧保持中立。

陈一铭说:“在这跳挺好啊,何必出去折腾,外面天气冷啊。”

伍艺:“对,地面灰尘又多。”

黄少盛:“街舞本来在外面跳的,就是现在我们商业化太严重了,导致跳舞气氛变质。”

几经讨论,大家想法未能达成一致,会议就此而散,队员们播放着音乐,对着镜子,继续练舞。黄少盛打算改天去拜访其他街舞舞团和其他玩街头文化的人,希望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加入这次纯粹的派对。

陈依清偏要司徒茵陪同去异域舞团工作室,陈依清打开玻璃门,动感的音乐节拍使她们迅速把目光投向舞蹈室里面,前台小伙子起来迎接。陈依清才把目光收回。

陈依清对着前台说:“你好,我来是咨询学爵士舞的。”

前台:“好的,来,请坐。”

此时,司徒茵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舞蹈室里面的黄少盛身上,他的舞姿和音乐完美融合,她拿出手机拍下来,她的心思为之动容。

陈依清环顾舞蹈室的环境,前台右侧的台架放着大大小小的奖状,左侧有两个舞蹈室,一个是黄色木地板,绿色墙壁,一面墙壁是大镜子,一面是涂鸦。另一个没有色彩的干扰,纯白色。

陈依清简单了解课程就报名参加了,因为她本来就已经太喜欢爵士舞。

她对司徒茵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报名?”

司徒茵:“呃......我恐怕......”她电话响起,打断了她的话,是她爸爸打来。“我爸爸叫我回家了。”

陈依清:“你们家门槛真严格,才出来两三个小时就要回去了。”

司徒茵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不能跟你一起学了,家里人肯定不同意的,哎......”

之后司徒茵偶尔陪陈依清去上课,去到舞蹈室,其实司徒茵主要是想看黄少盛跳舞。

3

这段时间忙着拜访其他街头文化爱好者,这天黄少盛来到一间滑板工作室,这里其实主要是卖东西的,有各种潮流服饰,滑板鞋和滑板。

黄少盛一踏进门,张泽就出来热情接待,他是这座城市的滑板领导人物。

“哇,盛少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哈哈,当然有好玩的才来找你。”

张泽向他递了一根烟。

黄少盛:“这期间我有个想法,想要这个城市所有的街头文化爱好者出来玩,因为一个城市需要用街头文化活动去滋润,少了这种活动会枯燥,算是一个小小的派对吧。”

“哇,这个想法很好,你说得对,现在在外面确实很少看到这种人了。反正我无所谓,最主要是场地问题,你找到好的场地了,就告诉我,我发动我这边的人一起过来玩,最重要要开心。”

对于场地方面的问题确实让人头疼,黄少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地势好重要对吧?最好有一点小斜坡,铁栏杆,大理石地面。”

“最好还有一面废墙可以让涂鸦的人过把手瘾对吧,哈哈。”

“对,好,那到时候我准备好就联系你。”

“等你好消息。”

4

李晓洋和杨子洋,这两个洋是一个本土说唱团队,他们行踪不定,没有固定的窝。黄少盛约了他们在一个咖啡馆见面。

黄少盛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他们两人同时也在叹息着,李晓洋说:“现在纯粹玩这种文化的人少之又少了,大多数被商业利益冲昏了头脑,当然因为生活压力放弃的也有一大部分。”

杨子洋:“你们曾经在广场跳舞盛况看不到了,我们现在也是有空才偶尔写写歌词。”

李晓洋:“我劝你还是放弃吧,现在跳舞的新人习惯的室内的木地板,干干净净的,不会出来灰尘满地的地面打滚了。”

黄少盛:“所以我想用氛围去感染大家。”

李晓洋:“这个年头,我们很少在街上说唱了,人家以为我们是疯子。”

黄少盛:“反正希望你们一起来玩玩吧!”

李晓洋:“到时候再看看咯。”

5

阿侬放下手中的画笔,“盛少,我不想和城管打架。”

“我找个能涂鸦的地方就行了嘛。”

“现在这座城市,极少地方找到属于我们的绿洲,我现在都是商业化才活下来。”

“那如果我找到地方,你和的成员会不会来赏脸”

“到时候算吧。”

黄少盛有些失望地从阿侬家走出来。站在华灯璀璨的街头,突然不知该往哪走!

6

司徒茵陪陈依清去上爵士课。

在舞蹈室里,黄少盛在另外一个舞蹈室里练舞,他今天怎样也找不到跳舞的感觉,他倚靠着舞蹈室的涂鸦墙,拿出电话,分别给玩攀爬车的,玩B-Box的,和其他几个舞团打了电话。提出这次聚会活动的想法,可是收到的回答是不乐观的。

司徒茵在舞蹈室门口,透过玻璃门看到他低落的情绪,她从他的队友口中得知,黄少盛这几天是为了聚会活动的场地和人员而苦恼,她想帮助他,可是她还没勇气开口去认识他。

7

经过几番寻找,在旧城区那边找到一个较为合适的地方。这里是由一个球场和一个小公园组成的,地势一高一低,两地由小斜坡和三级台阶衔接的,小公园这边有大理石地面,铁栏杆,和简陋的健身器材。穿过小公园的几棵香樟树,榕树就有一面和住宅区隔开的围墙。黄少盛在这里走了两圈,看个仔细,越看越幸福。

黄少盛拍了几张现场的照片后,立即回到家里制作本次聚集活动的海报,写上时间;2016年8月16号,月圆之夜,地下集结号响起、还写了几句有号召力的文案、附上编辑好的照片、一张闪亮的海报出炉了。

黄少盛拿着海报去其他舞蹈工作室,滑板店,大街小巷,四处张贴,担起了贴“牛皮癣”的精神。

8

到了8月16号晚,黄少盛拉着音响,八点准时到达聚会之地,各路玩家陆陆续续来到,黄少盛越来越兴奋。司徒茵和陈依清也来到现场。

昏黄的街灯下,嘻哈的音乐响起,大家已经压抑不住情绪,脚后跟跟随音乐上下上下地踩踏地面,身体开始摇摆。滑板玩家地坐在铁栏杆上,脚踩着滑板,准备滑下小斜坡,攀爬车抬起前轮,在台阶上砰砰跳跳,似乎骑着匹奔腾的野马。

一群舞者围成一圈,黄少盛第一个出场,三步跨出,连接一个后空翻,落地后跳了动感而有力的舞步,欢呼声几乎覆盖了现场音乐,随即做出“托马斯”的动作,转了三四圈,连接“大风车”,然后连接“头转。”收招回来之后,他看了看手掌,变成了灰黑色,他笑了笑,这才是街头的感觉。

五六个说唱玩家在旁边另外围起一个圈,即兴说唱;“oh yeah 今夜 月圆之夜 这里聚集各路玩家,大家躁动的心情 今晚肯定不想回家  oh yeah 我要感谢 黄少盛做出的一切 为我们带来......”

路人越聚越多,纷纷拿出手机拍下来。

涂鸦玩家阿侬什么都不管了,和几个兄弟在围墙上开始涂鸦。随着夏天的微风,一阵阵油漆气味飘到人群中。

师徒茵和陈依清坐在健身器材上看着他们玩,司徒茵为他们感到高兴,自己也非常喜欢这种氛围,陈依清:“叫你跟我一起学跳舞嘛!不然就可以和他们一起跳,多好玩!”

“我爸爸肯定不同意,他不喜欢我在外面抛头露面,而且可能下个月他就想送我去英国读书。”

“那你想出去读书吗?”

“肯定不想啊!在国外孤零零一个人。”

“反正我就觉得人生就要争取做回自己。加油!”

司徒茵看着前方的一群跳舞的人,微笑着,回应了她:“对。”

这样活跃的气氛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各路玩家尽情释放,玩得痛快。最后以一张三十多人的大合照结束。散场前,黄少盛对大家说:“之后我们每两个星期聚集一次,好不好?”众人拍手欢呼说好。

9

次日,黄少盛收到投诉;噪音扰民,公众场合乱涂乱画,还留下一点垃圾(饮料瓶为主)。

他随便回应了一下:“下次会注意点。”

一个星期后,黄少盛刚好经过上次聚会活动的地方。可眼前的景象使他的面色,霎时间变成灰色,立刻下车走近看个究竟,广场和小公园拉起了警示线,路灯的铁杆上贴了公告;“商业用地改造,拆迁,危险,行人请勿靠近。”

“完了完了,这个城市,属于我们的最后一片绿洲都蒸发了。”黄少盛看着眼前景象,自言自语地说着。同时从口袋取出一盒香烟,刁一根在唇上,不紧不慢点燃。

大家知道后都感到可惜。

10

司徒茵的爸爸从城市规划局走出来,他今天特意早一点下班,回去跟女儿商量去英国读书的事。

在晚餐的饭桌上,司徒茵:“爸,我不想去英国读书,打死也不去。”

“呵呵,茵茵,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好多人想去都不能去呀!”

司徒茵不说话了,草率地吃了几口饭就回房间了。在房间里,她想念着黄少盛,她默默地关注他的动态,突然想到她爸爸的职位可能可以帮助到他。

她爸爸敲了敲门,静静推开,进来了,坐在她身边。他们为出国的事聊了一个晚上,最后,司徒茵勇敢提出一个交换条件:“爸,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出国。”

“嗯?说。”

“你在建设路,建德街附近修建一个‘嘻哈公园’,我就答应你出国。”

“哦?什么是‘嘻哈公园’。”

“就是主要提供给一些喜欢街头文化的人,让他们在那里跳舞,玩滑板,玩涂鸦,玩攀爬车......”

他停顿片刻:“呵呵,好,我答应你。”

“好,一言为定,等我回来之后就能看到那个公园。”

11

黄少盛在舞蹈室跳舞,他把音乐放得很大,让自己心灵融入到音乐里,为了短暂地逃离现实中的这一切,他跳累了,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建设路,建德街附近修建了有一个“嘻哈公园。”各路玩家尽情跳,尽情叫。

司徒茵拖着行李在国际机场上,走得很慢,不停地扫视人群,她希望能出现黄少盛的身影。

他突然猛地惊醒,坐直,督了一眼窗外,原来是做梦。

12

一年后

黄少盛开着摩托车刚好经过建设路,建德街,这里有几间小食店。他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梦,想起一年前的街头文化聚会活动。他停下来,下车,在一间小食店门口坐下,从口袋取出一盒香烟,刁一根在唇上,不紧不慢点燃。

原来所谓的“嘻哈公园”只不过是一个乌托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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