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然(十一)

许是因为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文科,亦然觉得高一下半学期日子过得飞快,一不留神就升高二了,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高中还是两年制的,也就是说亦然变成了毕业班的学生了。家庭和学校的氛围都充满了背水一战的豪情,同学之间虽然还像以往那样谈笑,私下却是相互较劲的。

在关系到自己理想和前途的大事面前,亦然当然也不例外,学习任务虽然繁重又紧张,但一想到梦想很快有可能触手可及,心情还是愉悦的。

不久语文老师给班上几个平时作文经常当范文的同学布置了个任务,参加县教育局举办的全县高中毕业班作文比赛,亦然也被选在其中。

而比赛并不是把人集中在一起后在规定的时间完成,老师只是把作文题交给学生,让他们晚上回家完成后第二天交上即可,然后再由老师统一交到评委会。

亦然被报到名字的时候心里是有点抵触的,因为她每天的时间排的很满,什么时段看什么科目的书都安排的严丝合缝,要是花几个小时去写一篇文章,那么一个晚上别的事基本都搁浅,但老师布置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亦然只能利用睡觉的时间熬夜把竞赛作文写好。

第二天亦然黑着大眼圈把作文交上去的时候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个多月以后,在亦然早已把作文比赛的事抛到九霄云外的时候,传来了令她为之一振的消息:那篇她当任务完成的作文竟然获得了二等奖。

整个学校只有两个获奖者,另一位获得一等奖的学生是亦然同班的一个男生。

颁奖仪式在县教育局的一个礼堂里举行,要求每一位获奖者必须到场领奖,学校对这个关乎荣誉的事很重视,派了一位付校长和亦然的语文老师一起带领两位获奖者前去领奖。

去县里领奖的那天早晨,亦然起的很早,确切的说,因为多少有些亢奋,一夜辗转难眠,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迷糊了一会,但却并没有影响精气神。

从学校到县城要趟过横亘在东西山脉间的一条河,那河有枯汛之分,枯季的时候,河水会像沙漏似的下降,留下的星星点点刚好覆盖河床,这时会露出用鹅卵石和水泥垒出的连接两岸宽约一米五左右的实心桥,这桥也就高过河床不过一米,在枯水季节极大地方便了两岸的来往。

汛期和连绵雨天的时候,河水会迅速升高,没过桥好几米,这时要想过河,就只能启用泊在两岸的竹排了。

竹排是用从山上砍下的毛竹码成一排再用铁丝一个挨着一个捆绑而成,放在水面上似一块板可供人站坐,但因河水会从竹的缝隙中漾上来打湿衣服,所以过河的人都是站在上面的。

汛期的河水是很汹涌的,竹排会被湍急的水冲向下游,竹篙根本左右不了竹排抵达对岸的方向,智慧的当地人就在两岸打下木桩,再在木桩边装上滑轮,最后用拇指粗的钢索将其与竹排连成一体。相向的两岸竹排上都有一个固定的纤夫,不能论刮风下雨还是风和日丽,只要有人渡河,哪怕就一个人,也会拉动钢索,把乘客送达对岸。

亦然他们那天去县城领奖,是在结束了上午课程以后出发的,深秋的河水还很深,去对岸只有华山一条路:坐竹排。当时正是学生放学企业下班的时间,两岸都聚集了很多人要渡船,一般这种情况,为了节约时间,两岸的竹排会同时满载渡河的乘客对向出发,因为共用一个一条钢索,所以两筏在一条线上,待驶到河中央时,两个竹排会对接在一起,这样两船的人可以对调,纤夫再把各自的竹筏往回拉就都万事大吉了。

亦然他们去县城的时间正好是高峰期,当熙攘的人群蜂拥而上的时候,亦然被挤到最后,等到勉强上了竹筏以后,只能站在筏的末梢,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落入水里,亦然只能尽量靠近钢索牢牢抓紧竹排上的梭杆,一直到船行至河中央交换乘客的时候方才松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落地,两船交界处又出现乘客集中在各自船头争相跨越使其倾斜的现象,面对混乱已经习以为常的纤夫适时地扯起嗓子维护秩序:“大家都不要在船头停留,跳过去的人赶快往后走。”

一阵混乱之后,船体总算相对平稳了,两船的人大体都上到对面的竹筏上。

亦然是最后跌跌拌拌来到船体交汇处的,之前被迎面而来拧竹篮子挑水桶以及推自行车的人流冲的左右摇晃,稳了神以后立刻抬脚跨向对面的竹筏,而此时的竹筏因为纤夫错误的以为两船人员都交换完毕,已经反方向拉开约一米的距离了,亦然一脚踏空落入水中。

不会游泳的亦然在落水的一刹那本能地奋力往上踩,因为不得要领很快没入水中,反复几次后,灌了几大口冰冷的河水。

好在竹筏就在附近没有走远,亦然很快在两船人的惊叫声中被带队的老师和付校长救起。险象的发生到结束,前后也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亦然却觉得经历了很久。

上到筏上后,亦然被深秋的凉风一吹立刻像掉在冰窖里,身体瑟瑟发抖且不住地哆嗦,在水里时因为惊慌失措没顾及到的寒冷铺天盖地袭来。

准备同亦然一起去领奖的男生看到她上下牙直打颤迅速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转身央求身边的老师:“等船到岸了,先去我家拿我姐的衣服给亦然换上吧?不然她会生病的。”

正在为下一步该怎么办而发愁的两个老师听到男生请求,眼前一亮,同时额首称是。

这应该是眼前最好的一个办法,既可以让亦然很快暖和又不耽误去县里领奖,退一步来说,即使亦然被冻生病也可以暂时安置在男生家中,一切等领奖回来再处理也不迟。

亦然的这个同班同学姓李名岸,家就住在一河之隔的学校对面的集镇上,离渡口不过百十来米的距离。

此时船上的乘客为了帮助亦然尽快脱离这尴尬的处境,都纷纷主动伸出手帮纤夫拉纤,整齐划一的步骤让船体如离弦的剑迅速冲向岸边。

从竹排上下来以后,顺着公路走了一截,李岸领着两个老师和亦然进入了一条巷子,李岸家住在巷子的尾部靠近河边的地方。此时正是中午,家家户户门前三三两两蹬着端粗陶碗低头吃饭的人,亦然狼狈的经过无疑是一道风景,让他们忘了嚼咽,眼睛直直地把注目礼从巷头行到巷尾。

到李岸家以后,两位老师被丢在堂间,亦然被带进一间挂着粉色窗帘的房间时,跟里面一个正要出去的比亦然大不了多少的少女撞了个满怀,李岸喊了一声姐,就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及要求,没等李岸说完,就听她姐道:“哦,这样啊!那你去烧点开水灌个热水袋来,我找衣服给她换上。”

亦然换上了李岸姐稍微有点大的内衣后,又用对方递过来的干毛巾把滴水头发擦了个半干,然后钻到李岸姐打开的被窝里,这时李岸的热水袋也适时从门外递进来。

怀抱热水袋躺在蓬松的带有太阳味道的被褥中,亦然觉得寒冷如游丝般慢慢从身体里抽离,随之而来的温暖让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亦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亦然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睁开眼的一瞬间头痛欲裂,陌生的环境让她有点迷茫,转动脑子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窗外天色已暗,最后一抹残阳如快要干涸的血挂在已经发灰的天幕边,袅袅炊烟变换着各种姿势在空中荡漾,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的烟气,与饭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后让亦然有了饥饿的感觉。

该回家了,亦然想。随后坐起身准备起床,却看到了坐在门边简易沙发上低头看书的李岸,而木板床的咯吱声也在此时响起,李岸迅速抬起头,两双眼在彼此的瞳孔里闪现,亦然迅速意识到自己是正躺在眼前这个男生家的床上,且只穿着贴身衣服,两颊顿时像被晕染过般绯红起来,羞涩的眼光同时也倏地收回,一时间不知往何处安放的局促让亦然如坐针毡。

“你醒了?”李岸关切地问。

“不好意思,本来只想在你姐床上暖和一下身体,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居然还睡了这么久。”亦然答非所问自话自说的同时就要起身,却发现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你的衣服洗了还没有干,你先将就着穿我姐的吧。”亦然看着李岸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叠衣服走向床边的时候,心中突然像有万千小鹿在狂奔,蹄踏的脚步声如擂鼓般敲在亦然慌乱的心上,让她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

好在李岸放下衣服,很快转身退出了房间。

“穿好衣服喊我,我就在门外。”李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那叠衣服,好像那些衣服就是亦然。

看着被掩的房门,亦然心中的小鹿终于停止了奔跑,虽然由于惯性气喘吁吁地还在原地踏步,好在没有冲出地界。

回过神以后,亦然下床很快把衣服穿好,然后走到衣橱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稍微有点大的衣衫,束起了凌乱的头发,打理完毕走到门边准备出去,想想又折回镜子前把自己从头到尾端详了一下,觉得镜子里的人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遂对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一个满意的鬼脸。然后对着门口说:“我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李岸进来以后,看出亦然整装待发的样子就说:“现在是晚饭时间,吃完饭再走吧。”

“打搅你半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说我这个时候还没回家,家里人会着急的。”

“吃个饭能耽误多长时间?反正你回家已经迟了,也不在乎这一小会。”

“可是天快黑了,坐竹筏到了对岸还有六七里路要走呢。”

说话间两人从里屋来到了堂间,亦然看到对着大门的八仙桌上饭菜碗筷已摆好,但碗筷只有两个人的。就随口问了句:“你家人呢?”

“我父母这个点都在忙呢,我姐去她男朋友家吃饭去了,我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吃饭,无聊的很,今天你就当陪我吃顿饭好不好?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李岸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亦然觉得再推脱有点说不过去,再加上自己也确实饿了,索性就客随主便了。

亦然坐上桌以后,李岸揭开了罩在饭菜上的纱罩,里面的青菜炒香菇,青椒肉丝,西红柿炒鸡蛋和排骨海带汤的色香让她胃口大开,况且这也是亦然平时喜欢吃的家常菜,一向矜持的亦然第一次在一个不太熟悉的男生面前饕餮起来。

吃到一半,亦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偏着头用装满食物的嘴含糊不清地问李岸:“这些饭菜是你做的?”

“嗯,我爸是单位食堂司务长,我妈在街道老虎灶烧开水,正常饭点他们都忙,这也是被逼出来的。”

听到李岸这么说,亦然心里嘀咕:自己在家烧饭做菜也是被逼无奈,可水平跟他差的却不是一两个等级,不由得从心里佩服起这个平时在班上不起眼的少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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