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人是小师妹,这个秘密除了小师妹,华山派上下都知道。
小师妹喜欢的人是大师伯,这个秘密华山上下只有我知道。
……
我的梦想是有朝一日成为师伯那样名震江湖的剑宗高手,然后,迎娶我心爱的小师妹,江湖侠侣,浪迹天涯。
小师妹的梦想是下辈子能有机会常伴师伯身边,哪怕做个添香的侍儿,她说这辈子,她不敢。
他是她心底遥不可及的梦,她是我心底遥不可及的梦。
……
那年是师伯将被遗弃在路边乞儿一般的小师妹捡回来的,师伯生性逍遥自在,他自己不想收徒便仍给了师父。
第一次见到小师妹,年幼不懂事的师兄弟们围着小小的她起哄:“小乞儿!小乞儿!小……”
只有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小小弱弱的,眼晴里仿佛有星星的小姑娘。
我轻轻拉过她的小手,扯起袖子替她细细擦去脸上的脏东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大师哥了!师哥罩着你!”
可是这个我从小呵护的姑娘,后来还是爱上了别人。
……
师伯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无情剑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比剑更无情的,是人。
这么多年,师伯从来都是一个人住在思过崖上,那本是我华山派犯错弟子受罚思过的地方。
师伯生性爱清冷,也爱自由,想来也只有思过崖上的秋霜冬雪懂得他静默无闻的自在。
师伯其实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一身白衣,一柄无情剑,周身气质如谪仙似的人物。
江湖中见过师伯真容心生爱慕的女子不计其数,偏偏师伯固执独身一人至今。如今想来,竟从未听过有关师伯与哪个女子传出什么逸事传说。
无情剑,剑无情,是无心所以无情,还是为情所伤所以无情?
我上华山近二十年,除了每年师娘生辰,竟也没见过师伯几面。
师父师娘感情很好,每年师父都会大摆筵席为师娘庆生。每年那个时候,师伯都会下崖来小住几天,那也是小师妹最开心的几天。只是每每师娘见了年复一年始终云淡风清的师伯,总有莫名的伤感。
师父师娘和师伯,他们师兄妹感情真好!我总这样想。
……
转眼小师妹上山也快十年了,当年小小弱弱的小姑娘眼睛里的星光,也变得有如星辰大海。
小师妹及笄那年,师伯将无情剑的剑穗送与她当做及笄礼物。上好的汉白玉髓剑穗,跟随师伯的无情剑好多年。那样的礼物,我拿不出来。
那剑穗,小师妹宝贝得很,小心翼翼地挂在配剑上,谁都不让碰一下。
她抢了后厨弟子每日上思过崖送饭的差使,剃头挑子一头热地每天捧着精心准备的饭菜,假公济思给独居在思过崖的师伯送饭。
第一次看到她送饭,师伯只是问了一句先前送饭的弟子呢?这小丫头不知道何时竟也学会了撒谎,只说那位师兄下山游历去了,师伯便再没说过什么。
小师妹最开心的事,就是亲眼看着师伯将她亲手做的饭菜吃个干净,她说那是让她觉得自己最像他妻子的时刻。也会有饭菜没吃完的时候,第二天她保准会挖空心思给他换花样。
我不知道师伯有没有从小师妹的饭菜里吃出爱意,我只知道对于这样的情敌,我连嫉妒都不知道从何嫉妒起。
有时候运气好,她还能看到他舞剑,空空荡荡的思过岸,一边是绝壁耸立,另一边是深渊万丈。他一个人,一柄剑,衣袂生风,步步为营,春随落英,夏击飞瀑,秋扫黄叶,冬舞飘雪。
那个时候,他的视界里只有天地,只有剑,没有她,也许没有任何人。可是她说,她就是喜欢他独自舞剑时清冷的目光,尽管那里面并没有她。就像,我就是喜欢她盛满星辰大海的目光,尽管那里面并没有我。
……
“师妹,你的梦想是什么?”
“师哥的梦想是什么?”
“我?好男儿志在四方,师哥我当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名扬天下!就像……”
“就像师伯那样!”
嗯,就像师伯那样的名扬天下。
如果我努力变成你爱的人的样子,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其实我想说,我更希望等我名扬天下骑白马归来那一日,师妹你可愿着红妆相迎?
“我呀,我的梦想很简单啊,一辈子待在华山,一辈子守着……华山派。”
其实我知道,你真正想守护的,哪里是华山派呢?只是知道,不必道破。不道破,我们还是最要好的师兄妹。
……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小师妹,大师伯,是不是都还好好地待在华山上。他住他的思过崖,小师妹照旧每天借送饭假公济私,我依然每天望着她欢快的背影叹着气,不知这醋该从何吃起。
那天,小师妹病了,却还想要拖着虚弱的身体去送饭,被我毫不犹豫地拦下。
“今日下雪,山高路滑,思过崖上风大,今天师哥替你送。”
千叮咛万嘱咐,她终于放心让我去送,我苦笑,像我这样儿的,恐怕古往今来头一个。
“师哥,早些回来!”
远远的,便听见思过崖上隐隐约约传来打斗之声,有人上了思过崖!
“聂无情,将她交出来!”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夹杂着簌簌风雪声,却又隐约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脑海中飞速运转,突然一个身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没错了,是他――日月神教教主!
我曾随师父在五岳剑派的合并大会上与前来闹场的日月神教教众交手,有幸见过这位魔教教主一面。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速速离开华山,否则叫你有来无回。”
是师伯冰冷无情的声音。
“胡说,我寻访多年,得知当年就是你带走了我女儿!她现在就在华山!”
魔教教主……还有个女儿?莫非是……小师妹!
我惊得手上食盒差点掉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师妹……不是师伯捡回来的吗?
“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你不可能下得了手,那是她的孩子,你心里那么爱她……”
“可她背叛了我。孽种!不该留!”
男子沉默了,后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我再没听清。
呆呆地往回走,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满身,我久久不能消化这惊破天的消息:小师妹不是师伯捡回来的乞儿,她是魔教教主的女儿,而她的母亲,曾是师伯深爱之人。
回到住处,才惊觉食盒还拿在手上,盒子里装着的,是小师妹精心为师伯准备好的饭菜,只是,已经彻底凉了。
孽种,孽种!不该留……
……
得知那日我并没有将吃的送到师伯手中,小师妹心疼的埋怨了我好久,当然,她心疼的并不是我。
不顾我的劝阻,她说什么也要亲自上思过崖去看看。高高兴兴地去,却是满脸失落的回。
“师哥……是不是……你那天同他说了什么,为何他……叫我以后再也不要去思过崖了……”
话未落,人儿已经趴在桌案上哭了起来,肩头耸动,倔强又脆弱。往日被师兄弟们欺负捉弄,也没见她哭得如此伤心过。
犹疑着,不知该不该对她说实话,可最终还是说了。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有私心的,这个傻姑娘,我只希望她知道真相后能将他放下。
……
“师哥,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华山。你不是梦想有一天能名扬天下吗?我们去实现你的梦!”
我看着她,她眼睛里的星辰大海从此黯淡无光。
“傻姑娘,其实你不必……”
……
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带着我心爱的小师妹,浪迹天涯。可是,它真的实现了吗?有一种预感,偷来的幸福,终归短暂没有结果。
在我们浪迹江湖的第三个年头,如我当初预感的那样,小师妹留下一纸书信,在一个静静地清晨,不辞而别:
师哥,三年陪伴,还你这些年对小妹的情意。华山,我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有机会,帮我把剑穗还他吧……
我拿起压在信上的剑穗,上好的汉白玉髓,触手生温,这么多年,她都舍不得从剑上拿下来,现在,却如此轻松的放下。
……
我再没回过华山,也再没去寻过小师妹的踪迹,我知道,她能给我的,就这么多了。那块汉白玉的剑穗,一直在我怀里躺着,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我们相逢不晚,奈何缘分天注定,只恨离散匆匆。
……
<完>
文/岁岁有乔木
2017.10.18
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