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心”是随着春天的第一声鸟啼而荡漾起来的,似乎从记事起便如此。
小时候,捂得厚厚的衣服裹在身上,用来熬过严冬。当鸟啼声入耳,那入耳的第一声鸟啼不知从远处或者近处那么毫无障碍地闯入耳朵时,身体便骤然感觉到了燥热难耐。于是想卸去冬装重负的念头便滋生出来,且不可抑制地强烈起来。这个时候,总是缠着母亲要脱去臃肿的厚棉袄,缠到母亲烦气地边责骂边无可奈何地翻箱倒柜,从箱子底翻出绒衣夹袄,几件用棉布做的已被压得皱巴巴的衬衣。我便欢天喜地把所有衣服全部套在身上。胳膊腿被肥瘦不均的众多衣服包裹,膝盖与胳膊肘活动起来竟不自如。可心里还是欢欣的,跑到隔壁姑姑家向表妹显摆,撺掇表妹如法炮制,然后相随一起在村子里疯玩儿。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爱疯玩儿的人,却在春日里,总会那么放纵自己,让自己的心在春风里尽情飞扬。
上学的路上,我是蹦跳着的。我蹦跳在欢快的春天里。春天里的天是蓝的,云朵白的,像极了妈妈絮在奶奶棉衣里的棉花。春风吹拂,云儿便悠悠地由这座山飘到那座山去。路边的杨树柳树树干有了湿润的气息,枝丫间已有嫩绿不知不觉中偷偷探出脑袋来。一地的枯黄里,有小草也冒出了头。不易察觉的那份绿意呀,悄悄漫在山崖上,石缝间,堎畔边……
尽情恣意在春天里,上学的事竟被忘却。老师随手拿起校园柳树上折下的柳条,抽打在我身上,却觉得老师因了泛满绿意的柳条而温柔极了。
河里的冰渐渐化掉,站在河边能听到“嚓,嚓”冰裂的声音。村里的孩子上学是没有条件带喝水器具的。但春天里大家是不会缺水的。因为总有男生会课后跑河边砸冰后拿到教室解渴。被砸的大大小小的冰块杂然放在课桌上,大家疯抢。那时,只听得周遭咯嘣咯嘣尽情吃冰的声音。大家那时是欢快的,有人利用嘴的温度将冰温暖出各种美丽的形状。那个贫穷的时代,因为春天,心底有了富足与快乐。
星期天,父亲母亲依然是要下地干活的。把上一年秋天就被砍掉只剩的玉米茬连根刨出,一颗颗刨出,以备耕地种地时的便利。母亲上地之前,总会把蒸熟的干面,打成糊糊状,放入盐芫荽葱花,备在锅内。他们干活回不来时,我和弟弟们便点火热饭。那时的那个面茶糊糊真香哪!似乎只有春天时才有那般享受,至今想来,都觉好吃得紧。是啊,逃离开日日不变的玉米团子,加了榆皮的豆面抿尖儿,那自然是最美的舌尖之享了。
稍大一些后,每年春寒料峭之时,学校会组织学生外出植树。每每那时,心情是愉悦的。肩抗铁锹,迎着尚冷的风,大家兴奋到脸都是红扑扑的。其实,说是种树,我们也只是做种树的起始工作:挖鱼鳞坑。因为地势为山坡,于是顺势挖出坑状,将挖出的土培在坑的下半圆,形成一个能存水的大坑,以备植树节时新树顺利入坑。
我是干活最无能的那一个,却还是会干得热火朝天,尽自己的力量将活儿做好。但我最喜欢的是干活时,看远山,看流云,看春天的垣上,已被滋润的土壤。偶尔有鸟飞过时,一两声的啁啾声突然会让我痴痴起来。看向忙碌的人群,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干着,外套脱下来挂在跟前的树枝上,枯草坡上,颜色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尽管脱去外套脱去棉衣,红扑扑的脸上还是淌着汗滴。能耐大的干完自己的活儿,再热心地去帮助别人。场面热闹非凡,时不时地有欢声笑语在空气中飘荡。
收工了,大家结伴返校,男女生的三八界限已不很分明,偶尔还接几句话,场面甚是欢悦温馨,不再是教室里大家相处时的剑拔弩张界限分明。返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脱冬服换春装,彷佛那冷早已被放置到了鱼鳞坑里,春天刹那间就会让花红让柳绿。我的心就这样在春天里色彩缤纷起来。
如今,春天又来了,鸟又开始鸣叫了。我的心似乎又被春天的鸟儿啄去了僵硬的外壳,柔软起来。那日,我问同行的伙伴,你闻到春天味道了吗?你听到春天的呼吸了吗?你看到春天的色彩了吗?
我知道,我的“春心”是又荡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