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笺《昭公元年》其二,众外交人员对楚公子围的评议,全引如录:三月甲辰,盟。楚公子围设服离卫。叔孙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郑子皮曰:“二执戈者前矣!”蔡子家曰:“蒲宫有前,不亦可乎?”楚伯州犁曰:“此行也,辞而假之寡君。”郑行人挥曰:“假不反矣!”伯州犁曰:“子姑忧子皙之欲背诞也。”子羽曰:“当璧犹在,假而不反,子其无忧乎?”齐国子曰:“吾代二子愍矣!”陈公子招曰:“不忧何成,二子乐矣。”卫齐子曰:“苟或知之,虽忧何害?”宋合左师曰:“大国令,小国共。吾知共而已。”晋乐王鲋曰:“《小旻》之卒章善矣,吾从之。”退会,子羽谓子皮曰:“叔孙绞而婉,宋左师简而礼,乐王鲋字而敬,子与子家持之,皆保世之主也。齐、卫、陈大夫其不免乎?国子代人忧,子招乐忧,齐子虽忧弗害。夫弗及而忧,与可忧而乐,与忧而弗害,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大夫兆忧,能无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谓矣。”
之所以全录,因为此段全用白描而性格显矣。叔孙穆子是挑火,楚公子围是时非君而以君自拟,人所共知,惟此君明说出。郑子皮添油,言楚公子围已经使用君主仪仗,蔡子家直言早已用国君之宫殿,不足为奇。楚伯州犁为公子围缓颊,言从国君处借用。郑行人挥直言不讳:怕是有借无还。楚伯州犁反击曰:你先操自己的心吧。郑行人挥既子羽为伯州犁忧愁:你不为自己担心吗?齐国子作忠诚老实状:真可怜你们呀。陈公子招站在岸边不湿鞋:他们才不担心,乐着呢。卫齐子作智者态:只要知道害怕,忧愁一点无妨。宋合左师、晋乐王鲋皆为打酱油身份,不做劝解。全然一部群口相声,读之令人失笑。子羽后来之评价,不过是瞧出殡的不怕殡大而已。
此段文字,当入文学史,未知大家何以不选,亦为不解。《论语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是上课点名回答问题,诸葛亮舌战群儒为文学演绎。是则为真正之讨论问题:个人之态度、心态、对事情发展之判定,皆无权势压迫,而为平等静心之论述,无关大义,不涉官帛,且众人地位平等,无相关利益牵扯,实为讨论问题之典范。
左氏非亲历现场,其说必为左氏自撰,由此看来,左氏以史为文也,后之司马迁亦是此种做法,不求记载精准,但求文字精彩。章学诚以六经皆史,左、马则六经皆文也,倒是与钱先生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