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死不瞑目
忙的孙巢昏天黑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亲奶奶还在医院躺着,这可是国家认定的老革命,一息尚存,弥留之际。孙巢知道奶奶的价值,才决定去医院看望奶奶。
满百岁的田奶奶,躺在高干病房已三年多,神志不清,有两个专门护理人员,靠输液维持生命,能动的只有双手和双眼,但是已不认人,再亲近的人也形同陌路。
退休后的陈启明每天早晚都来,有时候陪整天整夜。陈青臻每天不固定来两三次,陪奶奶说话。
陈青臻也帮奶奶翻身或者擦拭一下身体,让奶奶多活动。满头银丝,稀稀疏疏,脸还没有自己手掌大,皱纹都舒展了,却不滋润,就如老鼓上的牛皮,慈祥安静。
陈青臻独自说,奶奶安静的听,眼睛轱辘辘转,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干枯如柴的双手轻握着陈青臻的手。
陈青臻想奶奶给予的爱,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田奶奶抬不起手,但是她看见了陈青臻的眼泪,手意识的动动,指床边的纸巾。
陈青臻拿纸巾擦干自己的眼泪,俯身奶奶手边,拿起奶奶的手,抚摸自己面庞和眼泪。
孙巢来时,陈启明和陈青臻都在,田莹姑妈也在。他吓了一跳,想退出来,所有人目光都迎过来,他只好尴尬的走进房间。
他努力回忆上次来的时间,是半年前?还是两三个月前,他记不得了,众人都给他让地方,让他坐在奶奶身边,或者更近一点。
现在对于陈启明来说,也是少有的团聚了,遗憾的是老爷子走了,这个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母亲也奄奄一息。
孙巢向众人点点头,脸面上挤出来一丝笑意。他看见坐在奶奶身边的陈青臻红着眼睛站起来。他坐在陈青臻坐的地方,整个身体偎依着奶奶,他不知道说什么,鼻子一酸,也流下眼泪。
陈青臻想:“也许是装的,也许和自己一样,触景生情,人之常情,从垂髫至少年最让老人操心的就是他。”
看他流泪,众人也都红了眼睛。孙巢把奶奶左手,轻轻的抚摸着,之后把奶奶的手轻放在被子里。他站起身,后退两步对陈启明说:“您坐,大爹。”
陈启明摆摆手,坐在身后的座位上说:“老人家躺了三年了,不知道哪一天。你姑妈和我都退休了,每天都能来这里,你们两个小的,也要经常来,今年春节过个团圆年。就在这里,不准请假。”
孙巢也学着陈青臻“嗯嗯”的点头答应。
孙巢见黄娟没来,他转身对众人说:“我改天再来,大爹,姑妈,我走了。”
没等众人反应,他已走出了门,消失于视线之外。他出门就给黄娟打电话说:“为娘,您在家?我过来。”
黄娟笑着说:“在,你大爹不在,我一个人,快来吧,中午在不在这里吃饭?为娘给你做好吃的。”
孙巢说:“不在,马上到。”
孙巢见到黄娟说:“伯母,不好意思,空手来,我从医院来。”
黄娟会意的笑着说:“害怕见你大爹,老古董,动不动就骂人,青臻还不是躲着他?你以后不准给我拿东西,回自己家里,还见外,只要你来,陪我说说话,我就知足了,我回去上班,他又不愿意。还不怕你笑,和他在一起压抑一辈子也反抗一辈子了。这都退了,他倒是天天去医院,我憋的慌。”
孙巢也笑着说:“富朗弄了个山庄,款庄野温泉那里。”
黄娟说:“野温泉,听说路不好走,又脏又烂,农民洗澡的地方。”
孙巢神秘的说:“我告诉您,你可不能给大爹说,山坡三千亩建成了山庄,引水山上,专家结论,微量元素含量丰富。周围植被茂密,负氧离子含量高,你去休息一下,现在都是你儿子我的了。”
孙巢边说边从包包里拿出来一张金卡继续说:“会员制,预约消费,你这张无极限,专门的房间室内外都好,闲情雅致,多种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消疲减乏,理疗保健,区域都是相对封闭,你可以约一两个你的姐妹都可以。”
黄娟被说的心痒手动接过金卡说:“以后,有什么事告诉我,为娘站你这边。”
孙巢低沉的说:“我想给奶奶说说话,奶奶不认识我了...”说着他眼睛红红的,挤出几滴泪。
黄娟赶忙说:“哎呀,孩子不哭,都百岁了,人哪有不走的,别哭孩子。”
黄娟转念一想说:“给我说也一样,让你大爹去办,别看他天天沉着脸,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孙巢说:“在管委会也待了两年了,想换个单位。”
黄娟早就听出来孙巢的玄外之音,就说:“你还别说,平时老陈周吴郑王的,你的事情,他还真的放在心上了,这一点比青臻都上心,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把你放在化名区就是让你走他的路线,你放心孩子。他一身正气,又要做的滴水不漏,你也要洁身自好,肯定比老陈走的更远。”
话说完,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孙巢很是肯定的说:“你儿子做事你还不放心?”
黄娟欢声笑语的说:“放心,放心,你做事比青臻灵活,有头脑。”
陈启明和田莹一起回到陈启明的家,陈启明让田莹住在家里,田莹说:“之前我在这买了房子,一直闲着,已找了家政,这几天就收拾出来。”
晚饭,陈青臻也回到家。陈青臻告诉父亲和姑妈说:“奶奶意识不清,你们有时间研究一下怎么救一下孙巢吧。”黄娟给陈青臻使眼色,不让他说。
田莹和陈启明都震惊的看看陈青臻,又看看黄娟。黄娟赶紧摆摆手说:“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儿子不应该在姑姑面前说。”
陈启明对青臻说:“你继续说,什么事?”
陈青臻说:“到澳门赌博,富朗街道款庄的金郎山庄是不是他的,我没有证据,但他是最大的股东。从省外空运过来的女人放在那里,这些不是谣言,有人汇报给我,不是空穴来风。”
陈启明很是震惊,心针刺一样,手里的水杯落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身为党员的孙巢,国外都是受的什么教育?但至少也是陈贤老爷子的血脉,田妈妈教育了几年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之前他不相信陈青臻的告状,想着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
社会主义建设本身就是摸石头过河,墨守成规没有创新,有创新就难免有瑕疵,只要牢记初心,守住底线就可以。现在孙巢已犯了党纪国法了,他不能在坐山观虎,不然殃及池鱼。
他看看田莹,很沉着脸说:“好了,我知道了。只会说问题,你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陈青臻躲着父亲的眼神,低下头,又抬起头说:“你不能不管了,悬崖勒马,调离。”
陈启明心里清楚,陈贤老爷子把一生都献给了党的事业,铁面无私,光明磊落,被称为西南省的定海神针、黑包公,自己答应了老爷子临终嘱托,如果贪腐,自己这张老脸就丢尽了。
他内心祈祷:“孩子,要争气,为了陈爷爷,坚持原则,守住底线。”
陈启明去了山庄,单独约见了孙巢,他问孙巢:“这是你的?”
孙巢很是诚恳的说:“我爷爷走了,我奶奶不认识我了,我父母也不要我,您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发誓!这里没有我任何东西,只不过他们认为我是这里的父母官,亲近罢了。”
陈启明又问:“你有没有赌博、玩女人?”
孙巢脸色发紫的说:“你也看到了管委会的变化,发展需要钱,我弄来了钱,也引来了非议,有人造谣我管不了,但是我能管得住我自己,吃吃喝喝我有,但是绝对没有赌博。我在谈女朋友,谈多少,怎么谈,都是我自己的私人问题。”
孙巢私下授意金秋月出场,把山庄营业执照和相关资质拿给陈启明看。她让陈启明参观山庄,陈启明拒绝了。
陈启明和自己谈话之后,孙巢很长一段时间还真的没有去金朗山庄,他遥控指挥金秋月经营山庄,并把大部分股权转到父亲孙思军名下,同时告知金秋月消除以前的蛛丝马迹。
这金朗康养公司的金朗山庄成了化名区名副其实的外资企业,由孙巢的累赘变成了管委会的政绩。但孙巢心里放不下的是金朗山庄的土地产权,找了很多关系,费尽了心思也没有办下来。
陈启明虽然选择了相信,他为孙巢的升迁使用的自己的关系和人脉。大家都知道他刚退休,田奶奶还在。报告中的成绩和两年的履历没有不提拔的理由,孙巢顺理成章的提拔为化名区副区长,对于陈启明来说也是让他离开是非之地,也堵住了防川之口。
省人大副主任杜序良和副省长白恩贵利用职务上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巨额贿赂,涉嫌犯罪入狱。查获杜序良妻子高丽笔记本记录孙管一百万美元,白恩贵情人虞燕一张写有“JLSZ”温泉山庄消费卡。接着孙巢的继任者富朗管委会主任李安全被情妇举报,李供出孙巢任期内挪用公款贪腐案。
孙巢被查实插手城中村改造和倘云雪山专线项目,挪用公款一亿五千万,财产来路不明三千万。但他始终否认和杜序良及高丽有任何关系,更不认识什么虞燕。也拒绝承认贪腐事实。他任职副区长十五个月后,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零五个月,没收和罚款一千万,开除党籍和公职。
孙巢入狱服刑。陈启明气血攻心,突发重病入院,他一言不发,关闭电话,拒绝任何人联系和探视,包括陈青臻。断绝和孙巢的任何联系,也不让黄娟去探视。郁郁寡欢,在自责和悔恨中一命呜呼,先田奶奶撒手人寰了。
陈启明去世半年后,田奶奶也走完了她艰苦卓著,不屈不挠的一生,陈青臻半年送走两个至亲之人,陈青臻和黄娟都知道,他是被孙巢活活气死,陈青臻梦见陈贤爷爷拿着拐棍追打父亲,边打边骂:“不肖子孙,祸国殃民,蛀虫!畜生不如。”
他打完父亲又打孙巢和自己,醒来全身大汗淋漓。陈贤去世时陈青臻正在大学读书,陈启明曾告诉陈青臻说:“你爷爷走的时候,一直叫你。说是两个孙子,其实他对你寄予更多希望。”
三个月后,陈青臻平级调任高新区区委办主任,一年后升任副书记,兼纪委书记。
孙巢经三次减刑,提前两年出狱,之后销声匿迹两年,有人说他在父亲广东办事处做事,有人说去了国外。期间娶妻生子,直到再次出现在南北市,名义上是广东喆稻科技公司西南分公司法人,开拓新市场,开拓新业务。而光明正大的经营金朗山庄,也是金朗集团的实际拥有者。
孙巢到黄娟家,她一个人,原来的青丝也变成了白发,她情绪很差,面前的孙巢没有给他惊喜也没有惊吓,她缓缓的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现在才知道以前的痛苦很可笑也很幼稚,现在的孤独才是度日如年,我知道你心气高,不服输。能经历教训也不是坏事,需要为娘,你就说,这里依然是你的家,只是你大爹走的不甘,田奶奶也走的凄凉。”
孙巢知道陈青臻已任南北市呈富区区委书记。他说:“教训很沉痛,我咎由自取,没有了仕途,我好心经商,这边我不会给您和青臻哥找麻烦了,我只是来看看您,到坟上拜祭拜爷爷奶奶和大爹。您这边如需要我,我也是您的儿子。”
时间进入一九年,疫情爆发,孙巢的山庄生意也一落千丈,同时也被化名区查出土地产权不合法,他边另谋出路,边找到现任区副区长刘宁协调旁边林地开发公墓事宜,用公益性公墓为由头开发商业公墓,就如同廉租房套用商品房一样。和刘宁接触也是管委会期间。
刘宁明确告诉孙巢:“区里有这个项目,但是自己没有这个能量,要到省市去协调。”孙巢说:“公墓的事情,我慢慢来,现在山庄继续要资金投入,开拓创新,不投入更新维护,就很难吸引人。”
当时刘宁从丰宁街道调任管委会副主任镀金,两人脾性相同,坑瀣一气,也是金朗山庄的金卡会员,自认为是孙巢的生活秘书,两人一起在澳门豪赌,一掷千金。孙巢东窗事发,她调任红河办事处书记,再由书记荣升副区长。孙巢知道他岳父原是省委副秘书长,不过已退居二线,是孙巢筛选储备的人脉。
现在,刘宁分管商贸,两人一拍即合,又走到一起,私下里又穿了一条裤子。其实孙巢离开的这几年,刘宁和金秋月保持着密切联系,依然在山庄吃喝玩乐,可以说他私下里帮助着金秋月为孙巢维持着经营。
孙巢出事后,买通关押人员,和金秋月见了一面,特意叮嘱金秋月利用刘宁、熊天能等,孙巢名单上的几个人,是利用不是依靠,这些人吃肉从来不吐骨头,欲壑难填,有福能同享,有难不能当,永远把利用放在第一位。务必销毁存疑票据和痕迹,确保山庄万无一失。
同时孙思军隐秘安排了一名职业经理协助金秋月,实际也是监视她,孙巢回归,孙思军撤出了自己的人,这边的生意完全交给儿子,他知道儿子和自己一样,骨子就叛逆,如果他知道有人参与其经营,就会被认为不信任,肯定会和自己翻脸,毕竟血浓于水,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有能力承受他再次失败。
孙思军心想:“自己也老了,骨子里毕竟是炎黄血脉,呕心沥血的嫌来这么多钱,以前的意气风发早已成为落叶归根儿孙满堂的夙愿。无论好坏,不再注入资本,任由其发展,等遇到挫折回到自己身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