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如果说有一种直接靠“知识”吃饭的职业的话,那就是教师和导游。不过,“知识”分为两种,一种“知识”用于解决人生的问题,而另一种知识用于解决实用性短期问题、满足好奇心或感官之“收集癖”。显然,足以可“吃”的知识属于后一种。所以,靠“知识”吃饭的导游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搞懂了的关于异域的“知识”做成一道可以批量生产的视觉材料之“菜”卖给参团之旅行者的“感官”。当然,这道“菜”之价格视对于旅行者而言的陌生度而定。
人们为什么要旅行呢?其实旅行也分成两种。一种旅行是一种和内心相关的生命态度,而另一种旅行是一种不同感官印象之收集。观察此番赴俄的参团游客,绝大多数旅客之旅行需要属于后一种。当然与此相应,此番旅行所能看到的,就注定只能是一些被旅行社和导游“规划”为某种类型的视觉材料的东西,这类视觉材料或许比从图片、影视产品中获得的印象拥有更多的“厚度”,但这类印象又多大程度上相关于我们的生命、并因此深刻地打动我们的灵魂呢?
此行全程导游共三人。其中一男一女是中国人。一男为俄罗斯人。扑面而来的俄罗斯美景不禁让许多游客羡慕起导游来。羡慕的理由乃是游客花上许多的钱只能换来对这异域风光的惊鸿一瞥,而导游则不仅日常饱领此惊艳的风景、且能从中赚钱。我则从女导游不时流露出的紧张且警惕的神情中体会到某种难言之苦。其实此苦也并非难言。一个人如果能够惯常地领略异域的风光,则此风光实在与家门口的风光无异而不觉稀罕。如果此风光又密切地与挣钱吃饭相关,则在人的大脑中,挣钱所挟带的不自在的感受也就和眼前的风光联系起来且胶结为一种一体的情绪。一旦此种不自在感受强烈到变成一种心病,则人虽目睹美景,心中生起的却是不自在的烦闷的感受。所以,人借以吃饭的营生最好与心中的爱好保持一定距离方为佳妙,正如精神分析学之洞见:让人快乐的东西和让人现实的东西是两相冲突、互为抵消的。
俄罗斯导游为一具有鞑靼血统的八零后小伙。车上颇热衷于介绍他对乌克兰问题的看法。他视乌克兰西部之亲西方势力为“纳粹”、认为其脱俄的倾向乃“纳粹”教育的结果。他自称是“社会主义”者、普京的支持者,中文很好、言语幽默。而当我向其提及我颇感兴趣的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类的文豪、斯拉夫派旧教势力目前的情况时,则显得相当的漠然和缺乏关注。这不禁让我生出这样的思考:什么是俄罗斯人?是说俄语且生长生活此地而拥护俄国的人呢?还是对过去无数伟大的俄国心灵颇感共鸣的人呢?
导游们把俄国“做成”了一堆视觉印象“卖”给了我们,而当俄国仅仅作为一堆视觉印象而呈现与我们的眼前,那曾经深刻地打动我们的无数伟大的俄罗斯心灵却默然地退去了。现代性的魔鬼,就是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可以花钱买到的表象放到我们的视觉跟前,却把我们的心和内在于世界的那些个本质性的东西隔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