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号,帝都初雪纷飞。
我艰难地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身子,裸露在依旧没有供暖的屋子里。
哦果然下雪了,我看着窗外想。
出门前我挑了件御寒的大衣,把自己包裹在一身灰色里,走进北京清晨灰色的泥泞和烟火,灰色的飞雪和赶地铁上班的,灰色的人的洪流。
北京的冬天,终归这么信步而来。
几日前与前同事KK小聚,KK说这几年北京的冬天太没冬天的样子了,作为北方的城市,冷成狗却不下雪太不厚道。雪在她的嘴里似乎一种馈赠、一件礼物,是凛冽寒冬中的某种慰问。
话题由不下雪的北京开始,KK讲起了一个她曾经历的故事。
KK是个地道的北京姑娘,从小到大穿梭在老北京的胡同里,她觉得小时候她家里盖着薄薄的雪的老旧屋顶,门口热气弥漫的包子铺,街边玲珑剔透的冰糖葫芦,公园里耍着空竹的老头儿,一张嘴便是温润的呼吸弥漫,还有那清晨游曳在城市上空的干冷的鸽哨声,那是她的北京的冬天。那时并没有戴着口罩遮挡雾霾的路人,也没有堵得水泄不通的北五环,更没有那一座座在城市里轰然运行着的购物中心。
大概在她高一时,她的父母在旷日持久的捉迷藏和争吵后签了离婚协议,她跟着妈妈从东城区的胡同搬进了朝阳区的高层,有了新的父亲。
她意识到自己的家乡消失了。
“以前我家周围的建筑稍稍昂着头就能看到顶,现在我家周围的建筑,我得低着头才能看得见。”
她在自己家的窗前,看着万家灯火,那是2008年的冬天。她发现弥漫在自己周围的,是氤氲的乡愁。
乡愁在与母亲的一场场争吵中演变成了战争。那天晚饭时她重重摔下家里的门,身无分文的闯进京城腊月的寒风里。
”那天我都没哭,我就想着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她刷了随身携带的公交卡坐上了一辆不知开向哪里的公交车,一路上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不该想些什么。她就这么坐在车上,滑行在城市的垂暮和霓虹中。
入夜后北京飘起了雪,气温骤降。她下了车,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北三环的某一个小区里,然后遇见了他。
他是KK的初中同学,也是她初中时的男朋友,高中分别后再无见过。对彼此而言,他们都是初恋。
”我没有刻意地来他家这里找他,却还是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
他走在晚自习后回家的路上,看到KK时整个人仿佛从地上重新生长出来的一棵树一般,树冠一震,几片雪花落下。
KK几乎立刻就哭了。哭得歇斯底里,憋了太久的眼泪倾泻而下。
他没说什么,轻轻地叫了声KK的名字,把她揽进怀里,帮她把双手合成一个圈,轻轻地向她冻得冰凉的双手中吐出他的呼吸。
”就像初中时每一个冬天他都会为我做的事一样。“
雪纷飞在路灯下,她在他怀里哭了两个小时,他的呼吸温暖了她2个小时。
之后的日子一切照旧,KK每隔一段时间换个男朋友,而他和他的高中女友考了同一所大学。
两人的生活在那个飘着雪的夜晚后再无交集。
“从那之后,每当我对一个男孩动心,我都分不清那是爱情的味道,还是他的呼吸的味道。”我们小聚后的那晚,KK在微信上对我说。
”那我呢?“我坏笑着问。
”你对她动心,好像也和雪有关吧?“她用问题回答了我。
我只能说她这个回答真的够特么厉害。
天色暗下来了。雪似乎停了。
离下班还有一会儿。我再一次的望向窗外,看着行人步履匆匆地走在街上,把呼吸织成灰色的旗帜,在冷风里猎猎作响。世界乱作一团,乌云翻飞,建外SOHO的霓虹初上,偶尔有雪花飘落。
原本潺潺流淌的日子仿佛长满了绒毛,在北京冬天灰白的皮肤上,蠕动着前行。
这样的天气里,我想一定会发生很多故事。
是美丽的,还是狼藉的,是刻骨铭心的,还是不堪回首的。
支撑着每个人活着的,我想,不过是饭局后火锅的热气弥漫中,酒局后两眼昏花的醉意朦胧中,雪花里心醉神迷的欣然喜悦中,蓬勃而出的,美丽的,狼藉的,刻骨铭心的,不堪回首的,那些故事。
这世间有多少萍水相逢,就有多少擦肩而过。
北京的初雪里,我坐在办公室,此生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一个盲人。
坐在盲人影院,听着,
四面八方的故事翻腾,好像潮水淹没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