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

*“蒙面歌王”节目官方授权

文/原木南子

暴雨连续下了三天，山洪以势不可挡的威力，挟裹着泥沙岩石，冲坏堤坝，咆哮着向下游奔去。山上的很多东西都被冲了下来，有的被水流带着一直向前，有的则沿途散落在河道边。

山脚下的树林被洪水肆虐过后，只剩下断木残枝，一些原本住在河流上游的居民们，随大水而来，此刻他们聚在一处，诉说着各自从灾难中幸存后的感慨。

“真是太可怕了，一夜之间，天地都被水灌满了。”一棵白杨被冲了下来，想起根系被从土地里生生拔起的噩梦，他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可怕的暴雨，我以为会被水冲到世界之外去，幸好我们还活着。”一只蚌壳同样感到心有余悸，在他有限的年岁里，并没有经历过这样凶猛的洪水。

水鸭正要接上他们的对话，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看，那是什么？”

一只河蟹的目光被水流吸引住，河滩边的幸存者们往前方看去，只见一颗亮闪闪的东西随着流水滚落下来，搁浅在离他们不远的滩涂上。

“哇，一粒珍珠。”蚌最先开口，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已的赞叹。“我只见过一次这种宝贵的东西，在我爷爷的身上，据说那是在他年轻时，意外嵌进肉里的一粒石子，经过几十年的时间，才变成了珍珠，那粒石子也折磨了他一辈子。”

“珍珠是蚌壳的眼泪，用时光和甜柔所包裹的痛苦，可是，我们柔软的心，又是用怎样的伤痛来包裹的呢？”桂花鱼阿辉仿佛一个老于世故的哲学家，他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自己的伴侣——一片铜钱草叶子。

过去，谁都不看好他们这段恋情，毕竟那只是片可笑的水草，还不会说话，但谁也无法阻止他们的结合。

“在爱情面前，谁又能说，哪些事情的发生会很荒谬呢？”阿辉曾骄傲地挺起胸膛，回应着众多前来阻拦他的亲戚们，由于亲戚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他不得不把这句看似很有哲理的话重复讲了几千遍。

谁让鱼类的繁殖能力那么强呢？

“等着吧，你们会有报应的！”桂花鱼族的长老最后痛心疾首地说。“这是违背上天的行为，难道你见过我们的上帝手上会长着可笑的叶片，或是拥有一身绿色皮肤吗？这真是无法想象的荒唐！”

在桂花鱼种族的眼里，上帝应该是一条鱼的样子，可是，在别的动物来看，一个长有鱼鳃、鱼鳍的上帝，何尝不是也很可笑？

可是现在，阿辉没有心情回想这些，洪水中他失去了自己的挚爱，痛失挚爱的人，多少会显得有些凄苦悲凉，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着那颗珍珠，她实在太美了，浑身在阳光下发出彩虹般的光，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疯狂的行为是否叫爱，毕竟眼前的姑娘和那个消失的铜钱草小姐比，要闪耀得多。

一会儿的时间，大家都向那颗亮闪闪的东西围了过来。

“你好，你是美丽的珍珠吗？”河蟹最先问道。

“她一定是珍珠，这样美丽的姑娘，只能是造物主最好的雕琢。”蚌自恃见多识广，带着肯定的语气说道。“看看她，那样圆润光洁的身躯，更奇特的是，他和我爷爷身上那颗珍珠不同，这样通透，我敢说她一定颗最天然的珍珠，世间至美的存在！”

他的话语引来一阵阵惊叹，围观者们以一种近乎膜拜的眼神望着他们眼里的珍珠。

“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珍珠姑娘还没从眩晕中缓过神来，旁人的热切来得有些突然，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也许…也许我就是你们说的珍珠吧！”

大家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她的话，“珍珠”姑娘却清楚的记得，过去的她被称为玻璃珠，是人类小孩拿来玩耍的一种玩具，后来在山上遭人遗弃，被埋进土壤里，那么多年了，要不是这场暴雨，恐怕自己还在黑暗中掩埋着，直到死去，然后永远沉睡在黑暗里。

大家都没见过珍珠的样子，那么我承认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这是他们自己这样认定的，我并没有多么爱慕虚荣。玻璃姑娘这样想着，并打定主意给重见天日的自己赋予一个新的身份，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

用美丽和谎言编织的迷梦啊，总是在罪恶黑天里散发出邪魅的光，蛊惑着每一个徘徊于光明与黑暗边缘的失落者，并最终让迷梦中的他们深信，披着光鲜外衣的谎言方为真实，而让丑陋的事实大白于天下，才是真正的邪恶。

在这样的人群中，有块石头也一直关注着玻璃姑娘，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甚至眉眼中偶然流露出的些许悲愁，都显得如此的特别。

石头生下来就是石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见识不多的眼里，觉得一切都是美的。自己却没什么特别之处，既不会游泳，也没有翅膀，就连长相都如此平凡无奇，他是最早被水冲到这里来的，但没有谁注意过他——谁会察觉到一块石头的存在？河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况且这还是块不爱说话的石头。

在这所有不同种类的物种之间，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偏见和对生活的狭小愿望，说着各自的话，每个人都尽力在珍珠姑娘面前展现自身特有的物种优越性。

“以英雄般的无畏和睿智，征服了这恐怖的大自然。”河蟹正在陈述性地讲解他对抗洪水的英勇事迹，深青色钳子不时在半空中挥舞，站起来讲话的时候，他的脚会不自觉地左右移动，以至于他不得不时时停下来，修正身体站立的方向，好让自己不至于走出听众视线，这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河蟹的脚步，从来就没有。”他做了最后的高昂陈词，眼光始终游离在面前的珍珠姑娘脸上。

人群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恍惚中，河蟹早已忘记自己在洪水中奋力求生的事实，他也全然没有提到，被洪水挟裹的自己，是如何嚎啕大哭祈求苍天的格外开恩，同时也已经忘记，当时紧紧抱着一截救命芦苇的窘迫情形。

真的英雄从来都不是被捏造的，但让人沮丧的是，懦夫往往可以凭借用精密谎言编造的华丽外衣走上神坛，既然偶像都可以被塑造，世界还需要英雄来做什么呢？

河滩上的的失败者们，都不愿放过在其他幸存者面前表露自己的机会，这也是摆脱认识到自己渺小的悲观情绪，树立信心的好时机，每个幸存者都轮番讲述了自己对抗洪水的事迹，每个渺小的物种，都在他们的故事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勇敢。

氛围因为珍珠姑娘的到来而变得微妙，大家都默许了众人对自我的夸赞，并且许以高度的附和，不知情的珍珠姑娘脸上光彩明显强烈了许多，在她看来，这真是一场英雄间的聚会，而自己有幸见证这次仪式，更为重要的是，她竟成为了所有人眼里的珍珠。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幸福来得更突然？

“我建议，让我们一起祝贺这次的相聚。”河蟹很快习惯了新的高谈阔论方式，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并欢迎珍珠姑娘的到来！”

人群中的珍珠姑娘笑靥如花，她抬起头，看着河蟹，然而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硬，蓦然，大家都听到一阵熟悉的、摄人心魄的轰隆声，在他们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前，洪水已然袭过来，以铺天盖地的态势，冲散了所有的“英雄们。

不知在流水中被劫持了多久，当珍珠姑娘再次停下来之后，眼前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样，这里的河床更加宽敞，两岸芦苇、水草丛生，水流在这里开始变缓，也更加清澈。

她还记得洪水袭来的那一刻，他的“英雄们”是怎样狼狈逃生的，没有人在意她的安危，河蟹首先扑向白杨树，紧紧抱住他的身躯，桂花鱼大叫着游向下游，而赞美她的蚌呢？不顾近在一旁的她，自个儿将蚌壳合上了。

没有一个所谓的“英雄”想着救他，只有那颗石头，那颗在旁边毫不起眼的石头，却第一时间翻滚到珍珠姑娘面前，在潮水击来的刹那，用力抱住了她。

一路上，石头磕磕碰碰，棱角被磨掉许多，身子小了一圈，露出灰黑相间的纹理，依然如此难看。

“还是多谢你啦，石头。”珍珠姑娘有些恼怒，竟被这样一个丑陋的家伙拯救了，并不如故事里讲的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那样浪漫，但能保住性命，多少是有些幸运的。“丝毫不起眼的你，比那些所谓的英雄强多了。”

石头有些害羞，手指交缠着，显得不好意思。“能帮到你真是太好了...”他有点结巴地说着，眼眸是深邃如星空般的黑色。“你真是太美了….真像他们说的，你…你是颗珍珠！”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

珍珠姑娘对于石头的多嘴很不快，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那么….你愿意陪着我吗？”珍珠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她想到洪水也许并没完全消散，自己的生命安危依然没有很好地保障。“也许…你可以保护我，毕竟，对于一颗珍珠来说，是该需要被呵护的….你说是吗？”

“当然，我当然会保护你！”石头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平凡的他，从来就不害怕河床的冲刷，也不惧岩石的撞击，坚硬的石头，内心却如水一般善良柔软。

我知道你会的，只因你不过是颗普通的石头，而我？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像是看透了石头的心思，珍珠姑娘得意地想到。

我们的石头内心却被欢乐填满了，彻底的欢乐。

现在，他终于有了陪伴，而她竟然是颗美丽的珍珠，真是天赐的福分。石头这几天都充满了自豪感，并暗暗立誓道：我当为她奋不顾死，因她眼里有我。

石头成了珍珠姑娘的卫士，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

所有不怀好意的殷勤都被拒之门外，没有谁愿意和一颗石头作对，毕竟就连最锋利的蟹钳和最尖利的牙齿，也拿坚硬的石头没有办法。

更何况这是颗无所畏惧的石头。

每日清晨，太阳洒下熹微晨光，阳光透过江水照射到珍珠姑娘脸上、头上、手上，她浑身便折射出七彩的光。

傍晚，鱼群会围着珍珠姑娘洄游、起舞，满天星光播撒在波光粼粼的鱼鳞上，星空同时也映照在珍珠姑娘身上，浩瀚又深邃。

石头总是陶醉其中，无法自拔，虽然日复一日的循环着，但他从不觉得单调乏味，在爱人面前，所有的枯燥，都是诗与歌所交织的幻梦。

珍珠姑娘渐渐厌了，加上她见洪水并没有如此到来，心想所有的噩梦应该已经过去了，她是不愿把所有青春虚耗在一颗石头身上的。

他不过是顺便救了我而已，并不能作为一个手段来绑架我的追求，我的青春。

珍珠姑娘开始接受新的朋友，追求者们重新又聚到她身边，高唱新的赞歌。

“没有哪颗平凡的石头配得上珍珠的，从来就没有！”所有追求者都笑话石头，他们不相信在这水世界里，有比石头更为普通的东西。

石头不说话，默默守候着，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总是待在远处凝望珍珠。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珍珠逐渐淡忘了石头的存在，她的名声被传播得很远，就连大海中都流传着她的故事。

没有谁还记得那个失落的黄昏，没有谁想起深埋土中的玻璃姑娘，过去像一面镜子，被破碎得无影无踪。

珍珠姑娘已经忘了洪水是什么样子，所以，当洪水再一次来临的时候，她竟如隔世般愣在原地。

洪水山呼海啸而来，咆哮着将她吞噬，就连一旁守护的石头，也来不及作出反应，他们被一路挟裹着，径往下游而去。

只在最后一刻，抓住了珍珠姑娘的手，而后天旋地转，只有左手紧握着那只手。

一路上，他们被沿岸无数岩石撞击着，石头总是挡在最前面的，岩石撞击着他，石块飞溅，但那只手，始终未曾放开过。珍珠姑娘终于忍受不住，哭了出来：“又是你，怎么每次都是你陪在我身边？”她的眼泪滚落进水里，瞬间又没了踪影，正如记忆中的悲伤和欢乐，当时篆刻在年少的我们心中，有一天却终于消泯于琐碎的生活里，消失得连痕迹也没有。

“我生命中出现过那么多的追求者，他们都曾如你一般对我热切过….”她语带哭音地继续说道：“可是，谁又真的信守过自己的庄严承诺？而你却….为什么…你要这样保护我，但我却如此讨厌着你！”

“嗯…好啦，亲爱的珍珠。”石头温柔地看着她，额头上是一条骇人巨大的裂痕，他握着的手依然坚强有力，一如初见。“我说过会保护你的…誓死不悔。”

“咚！”一块巨石坠进河里，石头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石头发出一声巨响，他们再次被弹起，石头的一只手臂掉落在河床里，瞬间被砂石掩埋。

“不，我不愿你为我而死！”珍珠姑娘大喊道，蓦然，她想起被洪水冲下山的这段遭遇，想起自己的光鲜亮丽，那些因她美丽外表而炽热的灵魂们，如今都在洪水中疲于奔命，而自己最嫌弃的那个生命，却一次又一次地用生命换来自己的安全。

“放手吧，努力求生，你会活下去的！”珍珠说完，猛烈挣脱着他紧握的手，一个浪头打来，石头被冲得上下翻滚，握着的手不自觉被松开了。

昏迷前，他只听到一个全世界最好听地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道：“笨蛋，我哪里是珍珠了，不过是颗玻璃罢了。”

“好好地活下去，请你，一定。”

白雪般地浪花将石头和玻璃分开，分别被卷向下游，两个身形类似的渺小身躯，被命运的河带往未知毁灭的明天。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失去意识的他们被河水一路带往河流下游，又经出海口进入大海，海底铺满柔软白沙，海星、珊瑚、玳瑁、贝壳点缀其间，美得如同洒满珍宝的原野。

石头并未完全昏迷，在水中漂流的时间里，他的身体依然经受着难以忍受的撞击和伤痛，心则如撕裂般疼痛着。

因为他的珍珠姑娘，在路途中，已经被撞击成碎片，那些柔软的梦，以及梦里醒不来的美好身影，已然崩塌。

“能陪着她死去，真是我最大的恩宠。”这是石头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在他的身边，散落了一堆晶莹的碎片，就在不久之前，它们还属于一个整体，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永远铭刻着，叫做“珍珠”。

“现在，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啦。”

说完这句话，他将所有玻璃碎片揽在怀里，微笑着闭上眼睛。

然而石头并没有死去，在某天的午后，寻宝队的潜水员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带了回去。

“这是世间最为纯粹的黑钻原始，天地间至为稀有的存在啊！”当珠宝师拿到石头和被搜集起来的玻璃碎片时，他的眼光彻底被石头所吸引了，并且断定这便是最为珍贵黑色钻石原矿。“我要将它打造成一颗世上最美的黑钻，以此作为公主结婚的贺礼。”

“而这些碎片并没什么用，不过是些普通的玻璃，仅此而已。”珠宝师说完，将玻璃碎片连同袋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一个月后，石头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并被冠以“稀世黑钻”的称呼，自己并没死去的钻石得知玻璃姑娘的结局，从此沉默下去。

公主的婚礼上，稀世黑钻作为婚礼的特别栏目，被展示在众人面前，所有人包括公主在内，都惊异于黑钻的美。

“从它身上，可以获知整个宇宙的神秘造化，这是公主被造物主恩赐的奖赏。”珠宝师骄傲地将黑钻镶嵌进公主头上的王冠上，婚礼现场爆发出洪水般的欢呼。

“现在，让我们静静欣赏这颗宝石的独特魅力吧，请关掉所有的灯光。”

珠宝师作了如此宣布以后，所有人都静下来，灯光全部灭了，黑暗中，只见一个耀眼的黑色宝石，散发出星空般的深邃光泽，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见证着奇迹在身边诞生。

石头同样也在看着他们，在经历无数次的斧凿刀砍和打磨以后，他的心已完全干涸了，身体疼痛到麻木，灵魂却时时刻刻地在急剧收缩。

“你们，你们这些可笑的人类。”他面对着上百双眼睛，开始说话：“你们竟然觉得有形的物体是财富，而忽略内心对原始朴素美的渴望。”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我是一颗平凡的石头，并不特别赞美我一切外在的样子，如今你们却把我作为至高无上的珍宝，向我顶礼膜拜。”他的话，说的缓慢又轻柔，内心是抑制不住的凄惨痛苦，停了好久，他开始流下眼泪。

“可是，我多想，日子回到从前，我不被任何人所膜拜，我有一个骄傲的珍珠姑娘，陪她看日升日落，陪她看星斗满天，那样的幸运。”

说完，水晶忽然裂开，“砰”的一声，化为闪耀的尘埃，四散于空气中，风一吹，尘埃随风飘走。

石头终于安静地离去了，一切的故事，就如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天上的夜空，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深邃神秘，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