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天总是爱下雨，就像家乡五年级的那个秋天，也是滴滴答答。

“大约在1500年前,《孙子算经》中记载了这

样一个有趣的问题。书中是这样叙述的:“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

问雉兔各几何?”这是小学五年级数学课本里的引序，这也是时隔这么多年终让我无法忘怀的问题。

我一直是别人口中天资平平的笨孩子，这样一道别的孩子一拍脑袋就得出答案的问题，我死活，就是听不明白。

那时候爸爸刚从部队上转业，来到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城里面，少年时的一腔热血还留有一丝余温。他喜欢把他年少时的梦想寄予到这个并不很争气的我上面。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秋天背着大大的书包，把雨衣上的雨儿甩落一地，抱着那本五年级上册数学课本，怯生生望着那个沉默寡言，腰板挺的笔直的那个男人的小姑娘。

我一直是怕爸爸的，怕他说话时喊口号般的洪亮，怕他挺着笔直的腰板给我讲道理的肃穆，小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那个男人拿出一张纸，画了起来，

“你看，假设鸡有x只，那兔就有（42-x）只......所以......”

我点头“唔，知道了知道了”

“那你再给我讲一遍”

我一时语塞。

“你听着，我再讲一遍给你，假设鸡有x只，那兔就有......”

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我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怯怯的望着父亲。

父亲那时候脾气大，是那种不说话就会把气压压的很低很低低到窒息的那种感觉。他当了有二十年的兵，军旅生涯带给一个男人的是刚正，好强，威严。我怕他的不苟言笑，怕他的沉默，怕他举起书本拍到我头上的样子，但我记得他穿军装的帅气，也曾偷偷把他极大的军绿色T恤套到身上；我记得他在戈壁滩跑五公里时的大汗淋漓；还记得他回家脱下军装以后把我放在肩上的得意，还有骑着自行车载我去河滩边捡石头时的欢喜。

年幼时怎样都解不开的鸡兔同笼，还有那年秋天的秋雨绵绵，在这个秋雨绵绵的季节里，又打开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天回家都能看到父亲抱着我的教辅书看的背影，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块小黑板，挂在我房间的门上面。于是，房门一关，那个秋天，留给我的，都是爸爸教书先生一般，讲题给我的记忆。可我总是爱跑神，爱看蓝天里的飞鸟，爱把小人书夹在课本的最后一页，还...爱咬着笔头异想天开。

好久好久，我一直都解不开那道被叫做鸡兔同笼的应用题。

挨打是少不了的。

有时候，讲过一遍又一遍，书就会重重的挨在我头上，我愈发不高兴，撅着小嘴，故意装出不屑的样子，父亲气不过，使劲拍桌子，我也就表现的更为夸张。于是乎，他便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朝我扔过来，我哭着喊着，声音越来越大，干脆也撒气一般把书推到地上，爸爸不说话，紧咬着嘴唇，抄起皮带，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的，抽打着我。

雨停了，夜深了，我红着双眼，趴在桌子上赶作业，爸爸坐在我旁边，拿着我的教辅书一遍一遍的看，然后出去，进来，端来一盆洗脚水，我们就像海豚的两个眼睛，谁也看不到对方。

邻居家的孩子有一次抢走了我的五元钱，还说我摔坏了她的手机，要我赔。我谁也不敢给说，回家一个人啃着手指头掉眼泪。那孩子常常在我们家门口喊我，后来爸爸知道了。他拉着我的手找到了那个孩子，找到了那个孩子的爸爸，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人欺负过我了。

在那个时候我的眼里，爸爸就是天，就是地，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厉害的，最敬畏的英雄。童年的一片天，都是这个男人撑起来的。

后来，可是后来，我长大了。慢慢发现，那一道鸡兔同笼根本算不了什么，那像一道高墙一般的威严，也算不了什么。我看到别的同学的一身名牌，出国旅行，还有我听不懂的种种，好像更让人羡慕。

到了初中，又到了高中。

记着鸡兔同笼的课本早已不知道被塞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一年秋天来了，一年秋天又走了。小黑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高中三年，学校，家里，我的世界，笼罩着高考可怖的气息。再也没有鸡兔同笼了，函数，不等式，平面向量，圆锥曲线......这些看得懂的看不懂的东西，一下子让大脑爆炸。曾经无所不能的爸爸，在夜晚我拿着试题去问他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摇了摇头，告诉我早点睡。

熬到一两点的时候，脾气不自觉的异常的大，那段时间喜欢抱怨，抱怨爸爸，抱怨妈妈，抱怨学校，什么都抱怨。甚至看到桌子上的玻璃杯，控制不住的时候，也会重重的摔到地下，然后在深夜的屋子里面，对爸爸大喊“你怎么什么都不会，你要是有点本事，像...她爸爸一样，我现在都......了，连问你题你都不会......”

他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写写画画的讲鸡兔同笼了，只是他也不再会打我了，也不会板着脸生气了，他磨平了二十多年部队带来的脾气，他开始买各种我喜欢的书，开始早晨五点半起来给我做早饭，开始帮我收拾离家的行李，开始让我保护好自己，开始等我回家......

长安的秋天也是一样的爱下雨，我开始喜欢在下雨天躺在宿舍的感觉，拉上床帘，享受着一个人独处的空间，我时常在想啊，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发生故事，想来想去，好像，都不及我的父亲。

曾经无意间看到过爸爸的日记，杂七杂八写了一堆，大多是关于我，点点滴滴的事情，一时也说不上来，就是鼻子一酸。

离家的这一年，我甚是想念，家乡秋雨绵绵的季节里，那个男人，给我讲着鸡兔同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