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学了,不是什么喜事。
每逢开学日,喜与悲便颠倒而至,我们成为了围城中想出去的人。在开学初,发了一张朋友圈,底下评论清一色的“这么早就开学?”,好像这是某种褒奖,在人类认知中,但凡带有“早”、“快”、“先”性质的字词,都会产生某种争胜上的优越。开学早也不例外,即便明明知道是件“恶事”,但在回复时,还是会带有“我胜于你”的确幸。
这不是件可以炫耀的事,在理性主义中,“开学早”的比较甚至比基因选择的对比更加恶劣。一个人是遭遇了怎么攀比的人生才会对“当本身厌恶的事更加极端时”而窃喜?因高而优越于低、因瘦而优越于胖、因出生在发达国家而优越于发展中国家的悲喜已经够令人鄙夷的了,如今为什么又会因为“开学早”而产生自豪?
人的情感便是实际的复杂了,争强好胜是兽性,无论哪个物种都会拥有,可绝大多数动物的胜负欲是为了求偶,而人类早已超脱了。尤其是国人,傅高义生前与许知远的对话中曾友好地批判了国人的自大,他是这样举例的,即便是在餐桌上,男人们也会因为一个观点的对错而争辩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甚至大打出手,即便冷静后来看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国人的争胜还不光体现于此,在明显的强弱中,强势者往往不可一世。一个孩子对父母提出本可行或更优的建议时,成人们的第一思考是权威不容争辩,即使错也不能认;老师常常的口头禅:你们现在还小,很多事情感受不到,从而一棒子击碎了孩子们的表达欲与创作欲,因为他们早早被定性: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尊重。所以,默不吭声是唯一的保护。
即便是平辈,强势者对于胜的执念都趋于狂热。我曾听说过一个面相姣好的女孩在班里深受男孩喜爱,因而趾高气扬,轻视相貌平平之辈,甚至连成绩优越者都不放在眼里。她常常说:若我暴富,你们成绩再好也都是我的手下。说罢,她会象征性地拍拍自己粉嘟嘟的脸皮,像是轻易折损的贴纸,拍拍会更牢固。而更悲哀的是,那些成绩优越者甚至会为此自卑,不敢反驳,唯唯诺诺,一些女孩回家后还会抱怨父母没给了一张好皮囊。学的知识都喂了狗。
想必这就是比分娩更痛苦的,即身处痛苦中却对此麻木,或察觉不出痛苦。可换种角度来想,这些人又本自得其乐,而真正痛苦的,是旁观者——明明发觉,却无力改变,连说服都不敢妄想。
(二)
这是种利益共同体,由弱势者身体里生长,通过吸引力法则逐渐靠近、交错、缠绕,最终坚不可摧,连说服都不敢妄想。
我曾想去激发一些朋友共同努力,在立誓时群起激昂,欲与天公誓比高,但仅仅一周后,便又溺死在了电脑游戏中,稍加劝阻,就是一句“你管我?”,毁掉了所有友好的交流。
这是弱势者最后的尊严了——他们受够了被人摆布,受够了强势者蛮不讲理的正确,受够了自己的无能与软弱。归根结底,“你管我?”代表了弱势者的优于。在无数次对峙中,他们发现,倘若无理,有理者会自乱阵脚,最后被气势吓退,不敢言语。这一招,先从爱他们的人下手。当父母再次批评时,他们会反叛,会自残,甚至血流满地。弱势者可以冷血到利用爱绑架他人,他们眼中便不再有善恶好坏,只有对立后的胜利。当父母被吓退,制止了自己的批评,弱势者会认为,这是自己长久战争以来的第一场胜利,从此开始,双方地位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强弱的分界变成了卑劣把戏集合的结果。
反叛、忤逆、自圆其说……从人类抛弃理性之后,疯子便就此造就。连父母都无法管教的人,同辈又能依据哪些利益遏制他?情感?玩物罢了;道德?无视罢了,到最后,连法律都漠不关心,整个人陷入了自己营造的狂妄世界,与一群同好心安理得地活着。弱势者将自己扭曲成为强势,然而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一旦他们要为生存考量,弱势的本性便一览无余:自卑、羞涩,甚至恐惧,从他们根部蔓延,消减了绝大数活力,最终只能在餐桌上因为一个观点的对错大打出手。悲哀啊!一群弱势者的高低胜负!靠着血腥与肉体疼痛来麻醉,当太阳照常升起时,弱势者依旧是群食草动物。
从麻痹中生,在麻痹中死——欲望可真是世间最优良的麻药了。
(三)
在此之中,旁观者是最为劳烦的。
一个人的心智有多强大,在于他如何对待批评与辱骂,如果明辨其理,则心智甚优,若一视同仁,则脆弱不堪。
总有一些人希望改变现状,但他们确实弱势者——我们姑且称之为“旁观者”——他们最痛苦的往往不是纠结于自己的优劣,而是环境的优劣。
举个例子,同样是我的大学的。一个旁观者想要学习,他所面临的第一个困难是噪声。周围的声音有:敲击键盘的声音、游戏外放、破口大骂与吼叫、偶尔传来的电音声。第二个困难也是噪声。旁观者首先产生的疑问是:我学习合理吗?
这太荒谬了,明明人人都知道提升自己是利己的,但旁观者仍在怀疑自己。这就好比在一个群体中,人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爱的歌曲,但在听歌前,有一个“最令人厌恶的”的歌被著名,则绝大多数人会因此而抛弃了它。但实际上,这首歌是旋律最动人、歌词最美的。旁观者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愿意一个个试听的人,但即便如此,看到这样的词条,他也产生了究竟是否去试听的怀疑。
多数人在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即便这是错觉,人们也深信不疑。可人类的智慧往往体现在抗拒天性上。因好色所以绅士、因贪婪所以节制、因盲目所以理性……旁观者便是有智慧却弱势的人,因而智慧通常只是自我安慰的药物罢了,当一个人决心无视环境的腐败而自强起,他注定要受尽侮辱,并不断抗争。
(四)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一条小溪,上面飘着几块木板,木板上刻着几朵向日葵。
一个孩子看见了,问他的爷爷,说为什么会有木板漂下来,爷爷唱道,河上的船泄了,流成了水,和小溪裹在一起,溢了出来。
孩子没有听懂,可爷爷却哭了。每当村里有人唱起这首歌时,意味着一家的船沉了,从出生起长在船上的渔民,终究还是死在了铸造他的温床里。
但这不是他哭泣的原因,爷爷本是不会哭的,爷爷的泪早同饥荒一起干涸了。只是因为这是村里最后一家木船了,马上,铁船就要来了,他们拿着叉子,轰鸣的发动机吓跑了飞禽走兽,包括岸上光膀子的野人,野人们叫着、喊着,土著词语里表明了慌张与害怕,没有人会对此好奇,唯有的,只是巨物恐惧。
但这也不是他哭泣的原因,爷爷认得这些向日葵,那是村里唯一一个有学问的年轻人归乡后造的船,别的船上都是虎豹,唯有他是向日葵。
为什么是向日葵?因为玫瑰死了。
这是男孩说的,玫瑰死了,快救救她吧,她被欲望充实了,这世界一切的不加羞耻的欲望全抛给了她,一朵玫瑰,一个平凡的植物,就这样死了。你以为她原来就是红色的吗?那个男孩醉酒后哭诉道,不,不是,那是她的血染成的——是她的尊严换来的艳丽。
而夺走她生命的,就是铁船上的恶徒。
他们强奸了钻石,让无数奴隶死在了矿洞中,恶徒们舔着嘴唇指着它说,这是爱情,是一生一世。浑蛋,是你妈的爱情,这是鲜血,是拿奴隶的一生一世换来的,保命的宝物。奴隶会有爱情吗?恶徒关心他们的爱情吗?不会!恶徒只会造神,并造一群神的使徒,满大街握着鲜血求爱的人,得到的哪里是爱情,而是奴隶的诅咒。
他们也强奸了玫瑰,同理。玫瑰不再是处子了,处子之血染红了她,卑劣的恶徒掩盖心虚,甚至造出了蓝色的她,并告知世界:蓝玫瑰更为浪漫。
世界,浪漫早就死了,哪里会有浪漫,这个时代的浪漫无非是旧时代理所当然的关心与道德,而旧时代的浪漫,是敢于质疑、反抗;为自由、理性、不公而质疑、反抗……这个时代的人丢了魂,失了智,迷恋着卷土重来的罪恶,成为了他们最忠诚的侍卫。
爷爷讲完了男孩讲的话,孩子向来不听,他只是讲给水中向日葵。
水流荡漾,夜色缠绕,枕巾与衣角一样,湿透了。
by 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