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狐，千百年来我独自一人住在无边无际的雪山里。雪山真冷啊，冷到连一只鸟都不愿意来。我轻摇着尾巴，眯着眼看着雪地里反射出的白光。亮晶晶的，真好看啊。可是再美的风景，看了这么多年，的确该烦了。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座陪伴了我千年的雪山，去滚滚红尘体验一番人间苦乐。我还不太习惯用两条腿支撑我整个身体，就像我还不习惯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吵闹的让我皱眉。
“姑娘。”
我想我是见过这个白净的书生的。只是时间太过久远，都有些遗忘了那些曾经相遇过的画面。可这并不妨碍我对他产生亲切之感。救过我一命的人，应该不会太坏。
“姑娘，我们是否见过？”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某一世见过，可不是这一世。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一只狐，要名字做什么。在我还没有去到那座雪山之前，我还在青丘，还是众多想要修为上仙的灵狐中的一个。那时的我，好像很爱捣乱，可现在却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时间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
那年，我打翻了狐长老的玉竹台，玉竹撒了一地。长老将一片片竹子深深地插进我的身体。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他们眼里充满的是浓浓的恐惧，连一丝丝怜悯都没有。我被扔出了领地，在软绵绵的秋雨里泡了几天。可是。我却很清醒，每一丝痛都能清晰的传到我的大脑。等死果然比死亡本身要更痛苦。我看到黑暗时深深地送了一口气。死，不也救这样。
当我醒来时，窝在一个软绵绵的垫子上，舒服地让我想再睡一觉。可终究还是抖抖身子站了起来。我身上的伤居然全好了，只有四条腿还是软飘飘地。我歪歪扭扭的探出房门，炽热的阳光刺的我双眼朦胧，然后就看到了白衣折扇的他。
“小狐狸，你终于醒了。”
他将我抱在怀里，语气欣喜。
“还给你取个名字，我在夜幕下捡到你，而你的眼睛就像大海一样美丽。我叫你暮海好不好？暮海，你见过大海吗？”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看得到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我和发亮的神采。我下意识的摇头，他却惊奇的围着我转圈。
“暮海，你听的懂我说话？你真是个灵物！”
白狐（完）
我不懂他为什么和那些故事中的人不一样。他不怕懂人言的我而且时时缠着我说话，活脱脱一个话唠。
“暮海，你今天想吃什么？鱼？鸡？还是青菜？狐狸是不吃青菜的吧？”
“暮海，今天的荷花来的特别美，我带你去看看吧。”
“暮海，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好贵的像个仙子。”
“暮海……”
“暮海，我好想带你去看海……”
我知道他只能和我说话，没有人会理他。他们觉得他是一个疯子，只有我知道他什么都懂，只是装作什么都不懂。
“你们要干什么？”他瘦弱的身体挡在我的身前，门口是一群带刀的官兵。可怕，威武。
“娘娘要那只白狐的皮。王爷，不要让我们为难。”
“暮海是灵物，怎么能拔他的皮！！”他急得大叫，把我牢牢护在怀中。然后，一把带血的刀从他胸膛横穿而过。
“娘娘说了，挡，杀无赦。”
他只是看着我，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温柔“暮海，我好像带你去看海，现在去不了了，你自己去吧……”
官兵踢开他的尸体，不屑一顾。“不过是个傻子。”
我超他的尸体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泪。他对我这么好，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最后，我放了一把火，那天，死了三十一个人。
我没有去南海而是上了雪山，没有他，我一点儿也不想去看海。即便他总说我该去看看海，因为我的眼睛和星光下的大海一样美丽。我在等待，等我可以和他并肩站在南海。
“我叫暮海。”我朝他轻轻一笑，他的眼睛像是放了一场烟花，映的他白皙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红晕。
“很好听的名字，姑娘家住在哪里？”
“我没有家。”他有些愣住了，踌躇的样子让人暖心。
“那，姑娘要是不介意，就先到寒舍坐坐吧。”他的样子有些小心翼翼，没有了记忆中的开朗，阳光的样子。可我还是跟他走了，我想，这一世该轮到我照顾他，陪他去看海了。
他的家还真是寒酸，土房土瓦。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空旷的屋子放满了书。
他有些尴尬的笑笑
“暮海，你睡床，我打地铺就好了。”他一笑，我有些晃神，好像回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逆着阳光的他，笑的比阳光还温暖。
我在这个土屋住了下来。我总是爱回忆，回忆过去的日子透过他的脸。他一如之前小心，温柔的待我。终于，我的目光开始缓缓有了焦距，可以把他与另一个人区分开。可他，却是要走了。
“暮海，等到我金榜题名，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小心，有的是一种自信。可我听多了书中的故事，中榜的少年，大多娶了新的美娇娘，寒屋里的少女只能默默对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流泪。
可我还是答应了，我想我是中了一种叫做爱情的毒。是什么时候沾染上的？是他第一次唤我暮海？是他在寒风中为我折梅？还是从一开始，从一见面开始？
我沐着月光，在梅树下为他跳了一曲霓裳。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喝酒，可微醉的他比平时更多了一丝霸气。
“暮海，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海。”
我有一种预感，他走了或许就不会回来了。我有一千种让他留下来的方法却没有一种方法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再深的情抵不过富贵荣华。
我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红色的喜轿从我面前走过。我的眼泪从眼眶中跌落，那时倒在血泊中的他带给我的心痛却不及一身红衣牵着其他女子的他。我顾不到周围人的眼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看着眼泪渗进土里再也捡不出来。早知道，早知道。
“暮海。”他一点也不吃惊我的出现，甚至有些了然。
“我能不能抱抱你？”他走过来拥着我，是想象中的温度。然后一把锋利的匕首送进我的腹间。
“你为什么不躲？”他的眼睛泛着光，带着心疼。
“这是我欠你的。”
“娘娘想要……”我捂住他的嘴，笑了。没关系，我应该早就知道。
“我好想……带你……去……看一看……海……”其实，我还想再为他跳一支舞。我是一只狐，他一世为我死，我便还他一世。如果在后来，他还能记得他曾救过一只狐，他还能记得有一个白衣女子为他跳过一次舞。如果，他会去看看海，请不要忘记，叫叫暮海。
就……够了……
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