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中毒的时代。
作家的创作遇到了瓶颈,他的小说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
“呀,你什么时候能交稿?这一期的杂志都来不及排版了。”电话里,主编催促道。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不知道怎么写就换一个主题吧。”
“换什么?”
“大家喜欢什么就写什么。”主编不耐烦地说,“尤其是年轻人喜欢看的。”
“我写的是一个很唯美的爱情故事,拉小提琴的姑娘留洋十年后再次回到家乡,在火车站遇到了曾经暗恋的男人,她……”
“这已经过时了!”主编咂咂嘴,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唯美的爱情,他们喜欢激烈的青春故事,最好人物身世曲折一点,人物关系复杂一点,情节离奇一点。你这种纯纯的小感情,已经没有市场了。”
“可是那样的小说,我写不出来。”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反正,你周一必须把稿子交给我。”主编“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作家很苦恼。他没有灵感,他必须寻找灵感。
作家出门,走进街角那家最喜欢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咖啡很快就上来了,作家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是速溶咖啡?”
“现在都是速溶咖啡了。”画着浓浓的妆的服务生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现在都没有现磨咖啡了吗?”
“现在谁还等得起喝现磨咖啡?你要是有闲工夫,就买台咖啡机回家慢慢等吧!”服务生丢下这句话,一扭身走了。
作家小口呷着速溶咖啡,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这苦涩的味道跟毒药一样。现在的人,连等一杯现磨咖啡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作家抬头,无意中看到对面桌边坐着一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白领,妆容精致,气质优雅,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一本厚厚的时尚杂志。作家对她产生了好奇。
“对不起,”作家唐突地对白领说,“我是一名作家,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白领耸耸肩,无可无不可。
“你平时会看小说吗?”
“小说?”白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词有些陌生,“不看,我只看时尚杂志。”
“那假如你看小说的话,你喜欢什么样的小说呢?比如一个拉小提琴的姑娘留洋十年后回到家乡,在火车站遇到了曾经暗恋的男人,这样的爱情故事,你喜欢吗?”
“没兴趣。”白领卷起手中的杂志,看都没看作家一眼就走了。
作家失望地离开了咖啡馆。
走过两条街,作家看到美术馆前挂出了新的横幅——异现代派画作展览。异现代派?没听说过。作家决定进去看一看。
整个大厅被各种各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画作装点着。大块大块的深色色块和线条交杂在一起,构图诡异,造型畸形,甚至连标题都匪夷所思——“怒吼的你”、“病态病”、“狂风和暴雨”。
“怎么样?这些画还不错吧?”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皮裤,蓄着长发,一边打着三个耳钉的墨镜男站到了作家身后。
“嗯……”作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我是这些画的作者。”墨镜男自豪地说。
“哦……这些画……很有特色。”
“特色?特色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赚钱。”墨镜男指着一副黑白灰三色混杂在一起的一个三角形的画,说,“你看这幅画,已经被美国的一个收藏家看中了,准备出8000美金买回去。8000啊!现在干什么能赚这么多钱?8000啊!”
“这幅画想表达什么?”
“表达?”墨镜男将墨镜移到鼻尖上,吃惊地看着作家,“你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难道不是吗?作品……不就是应该表达一些什么吗?”
“没有什么要表达的。”墨镜男拉过一个画架,铺上纸,随便调了几种颜色,在纸上画了一个扁扁的圆。作家盯着那个紫得发黑的圆,觉得像中毒的人的嘴唇。
“像中毒的嘴唇。”
“这个比喻有意思!”墨镜男一拍手,在右下角写上“中毒的嘴唇”,“正好下个月我要到比利时做展览,这幅作品也能加入进来了。”
“什么?就这么一个……”就这么一个圆就是一幅作品吗?作家没有把话说完。
“怎么?这就是异现代派!这就是创意!”
“创意也该基于真实的艺术创作,你这不是创意……是随意的亵渎!”
“无所谓啊,”墨镜男将笔扔到一边,“反正能挣钱就好。就这么一幅画,就值8000美金,甚至更贵!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个作家。”
“那么,你码多少字才能赚8000美金?”
“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吧,”作家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作家。”
“所以,你这种迂腐的思想要改一改,要适应时代。”
“这是个中毒的时代,你也中毒了。”
“那又怎么样?整个世界都中毒了,你总有一天也会中毒。让我猜猜,你写的东西一定没有人看吧?”
“是……”
“这就对了,中毒的世界只看中毒的东西。我认识一个诗人,他写过一首诗:黑色的太阳绕着地球旋转,月亮升到地平线以下。”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在这个时代,这就是好诗。”墨镜男挥挥手,不再和不开窍的作家说话。
这个时代怎么了?这个时代中毒了。
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赶路,他们打扮得奇形怪状,只吃三分钟做出来的快餐,只听鬼哭狼嚎的音乐,只看用词诡谲的文字。
这是个中毒的时代。
不知不觉中,作家走到了火车站。突然,他被一阵轻得像风一样的吉他声吸引——是一个在街头表演的女孩。她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T恤,淡蓝色的牛仔裤,坐在角落里,低吟浅唱。
作家莫名地感动了。
“这是什么歌?”女孩唱完,作家忙不迭地问。
“我自己写的,还没有取名字。”女孩的声音很好听。
“你为什么在这里唱歌?”
“我是个流浪的歌者,走到哪儿就唱到哪儿。”
“这是个中毒的时代,没有人会欣赏你的音乐。”作家摇摇头,“你是个异类,我也是个异类。”
“没关系,总有人会听懂的,总有人能听懂的。”女孩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心爱的吉他。
“在这样的时代,你怎么会有灵感?”
女孩指指心口:“跟着这里走,自然就有灵感了。”
“原来是这样。”
“你没有灵感了吗?”女孩偏过头,天真地问他。
“是的,我是个作家,我没有了小说的灵感。”作家看着女孩的眼睛,想起了小说里拉小提琴的姑娘。
“不,你不是个作家。”女孩抱起吉他离开。
“什么?”作家追了上去。
女孩依旧指了指心口:“在找到你自己以前,你都不是作家。我也不是歌手,我只是个唱歌的人。”
“你说得对。”作家跟着女孩,上了驶向远方的火车。
“那首歌,不如叫‘新生’吧!”
“新生?好名字!”
这是个中毒的时代。
可是还有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