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跳楼了。
是在太阳刚露脸没多久,人们还没起床的时候。
“老张哥!……老李嫂,快,快叫老张哥!老牛跳楼了!”这一听就不是正常聊天具有的音量,打破了整栋楼的宁静。
“老牛?老牛跳楼了!”老张哥“嗖”一声从床上蹦起来,一面穿着外套,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小马你别急,怎么回事?”
小马鬼哭狼嚎地告诉老张哥:“我今早开窗户往下一瞧,好家伙!哪来的神经病躺在草坪上,张张着嘴,没个人样……可是我又那么一看……那人不是老牛吗!”小马说到这里,已经不是哽咽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打在小马的心里。“所以我赶快跑过来叫你……老王(小马的老公)刚出去送孩子上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面说着,小马和老张哥跑到了程莉的家门口。“砰砰砰”砸门,开门的是程莉的老公程海。
“小海啊,你快打120!”小马眼泪又止不住了。老张哥急忙说:“我也确认过了,是老牛!老牛跳楼了!”
程海一听这话,鞋都不知道怎么穿上的,“砰”一声关上门,跟着他们的步伐急匆匆跑下楼。
120打完了,这边一切安排妥当。
“老牛怎么办呀!她还在那躺着呢!”小马眼泪洼洼地看着两人,“咱把她抬过来吧。”程海虽然年轻,但遇事绝对沉着冷静:“马嫂子,我和张叔去抬小牛。”顿了顿,“她的女儿不是在家么,她知道了没?”
小马的泪顿时干枯了。“我去找她!”
这边,老张哥和程海翻越铁栏杆绕到草坪,两人轻手轻脚抬着老牛。
另一边,小马和老牛的女儿蓓蓓火速前往楼下。
楼东头,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栏杆隔开了小区和街道,栏杆北边是亲如一家人的居民们,栏杆南边全是看热闹的过路人。
“妈!”蓓蓓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秀发,来到老牛跟前。老牛抬眼看了看蓓蓓,又把目光送回地面,面无表情。素日里与老牛嘻哈惯了的姐妹们蹲在地上,后面两个搂着她支撑她的身体,旁边两人握着她的手,大家不住地说:“没事儿,没事儿。”
蓓蓓蹲下摸了摸妈妈的后背:“妈,我来了啊,妈。”转脸看向四周:“打120了吗?”“你程叔叔打过了。”小姊妹们看她在这也没什么用,告诉她,“你快回家拿医保卡啊!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好,我这就去。”
程海看着她淡定地往家走去。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加强。蓓蓓这才重新出现在大家视线内。
她把睡衣换成了正经的套装,脚上白得发亮的球鞋取代了人字拖。好在,救护车是在她之后到达老牛跟前的。
拨开人群,放下担架。老牛被推入救护车上。“家属在哪里?”“我,我是。”蓓蓓晃了晃手。
老牛的小姊妹不放心,跟了两个上车。老刘哥和小徐是陪同的俩男人。“妮,你怎么还不上来?”
蓓蓓左顾右盼:“我在想,我是坐这个车和你们一起去,还是开车过去,这样快点,回来拿东西也方便。”
“你妈都这样了,你开什么车!真要拿东西,打车回来啊!还不快上车呢!”有人看不下去了。
蓓蓓上了车,坐在那两个小姊妹中间。
救护车远去。
大家心很齐,对外宣称此人是擦窗户不小心掉下来的。于是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程莉刚好下班回来,她刚才还对那辆救护车纳闷呢。她看到正在散去的人群,走到程海面前,问怎么回事。程海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轻却字字清楚地说到:“老牛跳楼了。”
正说着,程莉的眼泪就开始往外冒。如果说小马的哭有太大成分的害怕与恐惧,那么程莉的眼泪就包含太大成分的心疼。
“没事了,人醒了,别担心,啊。”程海抱抱程莉。程莉吸溜着鼻涕,忙擦眼泪,可这眼泪就是擦不干净。
往前走着,程莉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楼下,小马还在哭着。程莉本想安慰她一下,被小马一个大大的拥抱惹得又哭起来。
“我……我真是太害怕了……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去喊的老张哥……我就那么往下一瞧——我平时从来没有往下看过!你说就这么巧,今天我就往下看了一眼……”
大家虽然快要听腻了这段说辞,但没有人知道如何安慰小马。老张哥走了过来,捋着外套,说:“小马,是你救了老牛一命!等老牛好了,她得感谢你哩!”然后是一群附和声。
虽说这个小区是个让人羡慕的大家庭,但家庭成员应该只是那些年轻人和少部分老年人。绝大多数老太太并不那么友好,绝对算不上这里的一员。
还在病房里受罪的老牛,便成了她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笑料。
老牛是个极其乐观开朗的人,她去哪里,哪里就笑声满天。老牛出场的时候像极了凤辣子,真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
可是,老牛不快乐。
蓓蓓漂亮得宛如天仙,身材又曼妙可人,那一双小细腿、大长腿不知让多少女孩羡慕。按理说,有这么宝贝的女儿,老牛应该幸福得上天才对,甚至可以把她当做炫耀的资本。
蓓蓓从小就不听话,“叛逆”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更应该说是一种病。而老牛与蓓蓓的关系也越发微妙,幸好有蓓蓓爸夹在中间。
前年蓓蓓结婚,母女俩的关系才有所缓解。嘿,老牛别提有多喜欢这个女婿啦!人长得帅不说,还特别体贴人,简直就是捡了个宝!人家的家庭还好,世代经商,家族企业,也算个“有钱人”。可人家偏偏还知足,给人说是自己福气好,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也不存在“婆媳问题”,因为婆婆觉得儿媳妇仿佛是个明星!
老牛别提有多骄傲啦!人家问起女儿嫁过去过得好不,她有时还给人家看蓓蓓的朋友圈呢,脸上洋溢着幸福。
可谁知这蓓蓓“心存邪念”。之前被爸妈惯的公主病没有改掉,爱去酒吧的习惯也还保留着。还是不带老公去的那种。那么大的房子,富太般的生活。蓓蓓却从不做家务。如果下午突然接到老公的电话说去外面吃,她竟会像小孩子般高兴半天。
一次吵架,蓓蓓的老公打了蓓蓓一巴掌。是蓓蓓的错,但因为动手了,所以她老公买了一大堆东西来娘家道歉,把她接回去。
日子就这样在蓓蓓如小孩子过家家的态度中平淡过着。去年初,两人赌气闹着要离婚。
双方的父母都来劝。两人闹多少天,他们就劝了多少天。在他们眼里,两人还都是小孩子,误把结婚当做谈恋爱,离婚则似分手一样简单。
但最终,两人还是离婚了。今年上半年,那小伙子又成立了家庭。
蓓蓓一如既往,蹲在马路边吸烟。如此美人,再叼根烟,别提多迷人了。她无视小区人异样的眼光,随时随地和新男友搂搂抱抱举高高。凌晨三点、五点回家,夜不归宿,都有。这小区治安也是够放松的。
蓓蓓没有工作。学历不高的她并没有靠脸吃饭,而是聪明地选择了一条“捷径”——说白了,就是喜欢啃老。小区里的阿姨大婶儿们热心给她推荐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轻松,工资也不低。她不感激,反嫌丢人。
她们娘俩从不好好说话,一交流,便是十级争吵。蓓蓓从来不关心老牛。就像老牛的抑郁症,两只手上密密麻麻手镯般粗的刀割痕迹,蓓蓓居然没有发现。明明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明明你是我最爱的宝贝女儿。可到底,你却一直把我当做无法丢掉的丢人现眼的讨厌鬼。
程莉特别自责,自己为什么因为天热就不出门与老牛聊天,或者下班时让老牛来家里坐坐呀。小马也是,后悔没有克服炎热经常出门散步。
大家电话问过。腰骨错位,肋骨断了几根,腿上伤势也不轻。没有瘫痪,这够好了。一连几天的雨,使土地松软;又是三楼,好在不算太高。蓓蓓爸从外地赶回来,留在医院陪护老牛。蓓蓓还是回来开车了。
程莉接到许多电话,张口就是:“莉啊,我听说你们那栋有跳楼的,咋回事?”“莉莉,你们那个跳楼的是谁啊?”“莉莉,那个跳楼的为啥啊……”“……”开始程莉还说是擦窗户不小心掉下去的,后来也不再解释了。如果不是善意的关心,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看热闹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欲望。
许久许久的以后,老牛出院了。
程莉常常带着新做的糕饼去陪老牛说会话。小马也在饭后快速收拾碗具,出门与老牛一伙人散步。
至于蓓蓓……她还是那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