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名珠宝设计师,他的作品“含羞草”被某国际珠宝设计大赛组委会判为疑似抄袭,他正在赶往公司的路上,去参加他的“审判大会”。
他抱着手臂仰在后座上,偏着头,双目无神的望向窗外略过的两排梧桐。
“小A真不是个东西!”驾驶座上的好友小B突然握起双手锤了一下方向盘。车内原本就安静的空气凝固了那么两三秒后,小B又狠狠砸了一下喇叭,尖锐而短促的声音,终于扎上了他的思绪,将他的眼睛扯回了车内。他的眼神和小B的眼神在后视镜中交汇,看着小B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怎么能用他的电脑绘初稿呢?!你居然!你登的居然还是他的账号!好了吧!人家现在拿那个当证据!你知道后果吗!”小B一边照顾着路况,一边冲他怒吼,前前后后的像极了一个愤怒的拨浪鼓,那满腔的怒火恨不得立马变成实质的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
“那天看见了他家阳台上的含羞草,突然有了灵感,我想立马记下来……”他垂下眼眸无力的回答着,这般说辞,不知道是对小B的解释,还是对自己的解释。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后果的,这次大赛的合作机构是国际上知名的珠宝行业,还有和行业相关的各个名校,评委们都是业内大咖。如果这次他被判为抄袭,那么他的全部事业将就此终结。
“唉!小A他……”这场沉闷的谈话随着小B的最后一声叹息结束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把头偏向窗外。窗外的梧桐叶没有被深秋的冷风吹落,却被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虫子啃食的触目惊心,千疮百孔。透过那些密集的孔洞,他看到的是阴沉沉的天空。
小A、小B和他,有“珠宝三剑客”之称,是公司里的铁三角。以公司为单位只能上报两个参赛名额,最后公司决定把机会留给了小A和他两个人。从6月份开始,他们就一起参加赛前培训,一起寻找设计灵感。
大赛的主题是“信任”,小B曾开玩笑说,先画一个大大的心,再在心上画下他们三个的脸就是一个旷世奇绝的伟大作品了,他们都被小B逗笑了,笑的很是爽朗。谁都没有想到,4个多月后,小A会投诉他抄袭。
他提交的设计模型和小A的相似度高达98%,除了材质和配色不同,其他完全一样,包括设计理念与含羞草胸针模型的走线。他能提供的作品最早的创作时间跟小A一模一样,同样在7月19日下午14点03。但致命的是,这个时间点绘出来的手稿却在小A的电脑上,在小A账号登录的绘图软件上。
他依然记得那个下午,他和小A围着一张小小的浅蓝色烤漆茶几喝茶聊天,他伸手碰了碰茶几上开着淡紫色小花的含羞草,那含羞草羽毛一样的叶子在阳光下懒洋洋的舒展着,居然没有收缩起来,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结实的信任。那一瞬间,灵感的光线就被牢牢捕获在了小A的平板上,也成为了小A提交的确凿无疑的证据。
推开会议室厚重的门,他无视各路杂乱的目光,深深的看了小A一眼,小A无辜的眼神里写满了痛苦和愤怒,像是一个演员。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绘画用的触控笔,按下侧边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一段几乎不可能被记录下来的历史缓缓流淌在眼前,如同7月19日下午的阳光那般平常。
“含羞草胸针?这个主意怎么这么棒!你一定能拿冠军的!快快!记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小A激动到浮夸的嗓音爬满了会议室的每个角落。
“回家再记吧,我只带了一支笔,没带电脑……”他故作惋惜的声音涂抹上了每一个小A声音爬过的地方。
“没关系,来,用我的电脑!”
“那谢谢啦!哈哈,勋公章里有我的一半……”
“也有你的一~~半~~”最后一句是两个人欢乐的大合唱。
最后,这场审判以他无罪释放,小A身败名裂谢幕。
10年后,他站在客厅展柜前,静静的望着那枚色彩瑰丽、走线完美的含羞草胸针陷入了沉思,他仿佛又看到了小A那百口莫辩的狼狈神情,那是整整折磨了他十年的梦魇。
他拿起那座清澈透明的奖杯,一句对不起都无从说起,悲哀的土壤生生将他活埋,几欲窒息。
“小A,你太厉害了!你的含羞草一定能拿奖!这要是我想出来的就好了……”
“哈哈,我已经为这个创意盖戳了,不过兄弟你可以假装是你想出来的!”小A瞬间像穿越了一样,来了一段即兴表演。
“含羞草胸针?这主意怎么这么棒!你一定能拿冠军的!快快……”
小A表情搞笑声音夸张,像足了一个蹩脚的演员。而他其实才真是一个高明的演员,截去了至今都无人知晓的真实。
一瞬间的罪恶,原来会燃烧成一辈子的业火。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颤颤巍巍把奖杯放回了原处,他砸不得也扔不得,只能背负着它走向最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