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死不择音，气息勃然于是并生心厉。（译文：猛兽临死时什么声音都叫得出来，气息急促喘息不定，于是迸发伤人害命的恶念。）

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译文：大凡过分苛责，必会产生不好的念头来应付，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译文：假如做了些什么而他自己却又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谁还能知道他会有怎样的结果！）

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译文：不要随意改变已经下达的命令，不要勉强他人去做力不从心的事。）

过度益也。（译文：说话过头一定是多余添加的’。’）

迁令劝成殆事。（译文：改变成命或者强人所难都是危险。）

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译文：成就一桩好事要经历很长的时间，坏事一旦做出悔改是来不及的，行为处世能不审慎吗！）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译文：至于顺应自然而使心志自在遨游，一切都寄托于无可奈何以养蓄神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何作为报也！（译文：有什么必要作意回报！）

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译文：不如原原本本地传达国君所给的使命，这样做有什么困难呢！”）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而问于蘧伯玉曰；（译文：颜阖将被请去做卫国太子的师傅，他向卫国贤大夫蘧伯玉求教：“）

“有人于此，其德天杀。（译文：如今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德行生就凶残嗜杀。）

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译文：跟他朝夕与共如果不符合法度与规范，势必危害自己的国家，如果合乎法度和规范，那又会危害自身。）

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译文：他的智慧足以了解别人的过失，却不了解别人为什么会出现过错。）

若然者，吾奈之何？”（译文：像这样的情况，我将怎么办呢？”）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译文：蘧伯玉说：“问得好啊！要警惕，要谨慎，首先要端正你自己！）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译文：表面上不如顺从依就以示亲近，内心里不如顺其秉性暗暗疏导。）

虽然，之二者有患。（译文：即使这样，这两种态度仍有隐患。）

就不欲入，和不欲出。（译文：亲附他不要关系过密，疏导他不要心意太露。）

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译文：外表亲附到关系过密，会招致颠仆毁灭，招致崩溃失败。）

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译文：内心顺性疏导显得太露，将被认为是为了名声，也会招致祸害。）

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译文：他如果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你也姑且跟他一样像个无知无识的孩子；）

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译文：他如果同你不分界线，那你也就跟他不分界线。）

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译文：他如果跟你无拘无束，那么你也姑且跟他一样无拘无束。）

达之，入于无疵。（译文：慢慢地将他思想疏通引入正轨，便可进一步达到没有过错的地步。）

汝不知夫螳螂乎？（译文：“你没有听说过那螳螂吗？）

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译文：它奋起手臂去阻挡车轮，不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做到这一点，反而认为这是自己最得意的力量。）

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译文：要警惕啊，小心啊，多次地夸耀自己最得意的东西会触犯王子，这就和螳螂差不多了。）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译文：你不知道那养虎之人吗？）

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译文：他从不敢用活物去喂养老虎，因为他担心扑杀活物会激起老虎凶残的怒气；）

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译文：他也从不敢用整个的动物去喂养老虎，因为他担心撕裂动物也会诱发老虎凶残的怒气。）

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译文：注意顺应它饥饱的状态，疏导它凶残的本性。）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译文：老虎虽不同于人类，却顺从喂养它的人，这是因为顺应了它的天性。）

故其杀者，逆也。（译文：而被老虎咬死的人，是因为违背了天性。）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蜃盛溺。（译文：爱马的人，以精细的竹筐装马粪，用珍贵的蛤壳接马尿。）

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译文：刚巧一只牛虻叮在马身上，爱马之人出于爱惜随手拍击，没想到马儿受惊便咬断勒口挣断辔头弄坏胸络。）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译文：意在爱马却失其所爱。）

可不慎邪？”（译文：能够不谨慎吗！”）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译文：有个姓石的匠人去到了齐国一个叫曲辕的地方，看见一颗被人们称为神树的栎树。）

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舟者旁十数。（译文：那棵树非常高大，树荫可以遮蔽数千头牛，测量它的树干，足有百尺之围，树高达至山顶，离地面几丈高后才长有树枝，可以用它造十余艘船只。）

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译文：参观它的人如同赶集一般来来往往。这位匠人却看也不看，不停地向前走。）

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译文：他的徒弟在树旁看够了跑着赶上木匠，说：“自从我拿着斧子跟随您做木工，还没见过这么高大的树。先生为何不肯看一眼，只向前走个不停呢？”）

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译文：木匠回答说：“算了，不要再说了它了！那木头是无用之物。）

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瞒，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译文：做成船它会沉没，做成棺材它会很快就会腐朽，做器具它很快会毁坏，做门户它会像树一样流出污浆，做成柱子，它会被虫子蛀蚀。）

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译文：这是一棵不能成材的树木，没有一点用处，所以它才有这么长的寿命。”）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楂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它之所以受苦就是因为它生来有用。（译文：木匠回到家里后，梦见栎树对他说：“你有什么东西能跟我相提并论呢？你打算拿可用之木来跟我相比吗？那些楂梨橘柚之类的树木，果实成熟后就会被打落，打落下来就会受辱。大的树枝被折断，小的树枝被拉扯。它之所以受苦就是因为它生来有用。）

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译文：所以不能享其天年而中途夭折。自身招来了世俗人们的打击。）

物莫不若是。（译文：任何事物都是如此。）

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译文：我寻求没有用的办法已经很久了。）

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译文：）

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译文：这无用之能正是大用，还有比这更大的用途吗？）

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译文：况且你和我都是自然界中的事物罢了，怎么能够用这种方式看待事物呢？）

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译文：你是快接死亡的普通凡人，又如何知道树木无用的道理呢！”）

匠石觉而诊其梦。（译文：木匠醒来后说出了他的梦。）

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译文：徒弟说：“自己希望的是无用，又怎么能为社神之树呢？”）

曰：“密！（译文：木匠说：“闭嘴！）

若无言！彼亦直寄焉！（译文：你不要再说了。它只不过是寄寓于此。）

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译文：使那些不理解他的人去诟骂他。如果不做社神，他一定会被砍伐！）

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译文：他保全自身的方法与众不同，如果用常理来理解它，不是相差太远了吗？”）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藾。（译文：南伯子綦在商丘一带游乐，看见长着一棵出奇的大树。上千辆驾着四马的大车，荫蔽在大树树荫下歇息。）

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译文：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呢？这树一定有特异的材质啊！”）

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译文：仰头观看大树的树枝，弯弯扭扭的树枝并不可以用来做栋梁；）

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译文：低头观看大树的主干，树心直到表皮旋着裂口并不可以用来做棺椁；）

舐其叶，则口烂而为伤；（译文：用舌舔一舔树叶，口舌溃烂受伤；）

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译文：用鼻闻一闻气味，使人像喝多了酒，三天三夜还醒不过来。）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译文：子綦说，“这果真是什么用处也没有的树木，以至长到这么高大。）

嗟乎神人，以此不材。”（译文：唉，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物外的‘神人’，就像这不成材的树木呢！”）

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译文：宋国有个叫荆氏的地方，很适合楸树柏树桑树的生长。）

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斩之；（译文：树干长到一两把粗，做系猴子的木桩的人便把树木砍去；）

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译文：树干长到三四围粗，地位高贵名声显赫的人家寻求建屋的大梁便把树木砍去；）

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禅傍者斩之。（译文：树干长到七八围粗，达官贵人富家商贾寻找整幅的棺木又把树木砍去。）

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译文：所以它们始终不能终享天年，而是半道上被刀斧砍伐而短命，这就是材质有用带来的祸患。）

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译文：因此古人祈祷神灵消除灾害，总不把白色额头的牛高鼻折额的猪以及患有痔漏疾病的人沉入河中去用作祭奠。）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译文：这些情况巫师全都了解，认为他们都是很不吉祥的。）

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译文：不过这正是“神人”所认为的世上最大的吉祥。）

支离疏者，颐隐于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译文：有个名叫支离疏的人，下巴隐藏在肚脐下，双肩高于头顶，后脑下的发髻指向天空，五官的出口也都向上，两条大腿和两边的胸肋并生在一起。）

挫针治繲，足以餬口；（译文：他给人缝衣浆洗，足够度日；）

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译文：又替人筛糠簸米，足可养活十口人。）

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译文：国君征兵时，支离疏捋袖扬臂在征兵人面前走来走去；）

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译文：国君有大的差役，支离疏因身有残疾而免除劳役；）

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译文：国君向残疾人赈济米粟，支离疏还领得三钟粮食十捆柴草。）

夫支离者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译文：像支离疏那样形体残缺不全的人，还足以养活自己，终享天年，又何况德行残缺不全呢！）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译文：孔子去到楚国，楚国隐士接舆有意来到孔子门前，说“凤鸟啊，凤鸟啊！你怎么怀有大德却来到这衰败的国家！）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译文：未来的世界不可期待，过去的时日无法追回。）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译文：天下得到了治理，圣人便成就了事业；）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译文：国君昏暗天下混乱，圣人也只得顺应潮流苟全生存。）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译文：当今这个时代，怕就只能免遭刑辱。）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译文：幸福比羽毛还轻，而不知道怎么取得；）

祸重乎地，莫之知避。（译文：祸患比大地还重，而不知道怎么回避。）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译文：算了吧，算了吧！不要在人前宣扬你的德行！）

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译文：危险啊，危险啊！人为地划出一条道路让人们去遵循！）

迷阳迷阳，无伤吾行。（译文：遍地的荆棘啊，不要妨碍我的行走！）

吾行郤曲，无伤吾足。”（译文：曲曲弯弯的道路啊，不要伤害我的双脚！”）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译文：山上的树木自己招致砍伐。油脂自己招致燃烧。）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译文：桂树因为可以食用，所以遭人砍伐。漆树因为有用，所以被刀割。）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译文：人们都知道“有用”的作用，却不知道“无用”的更大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