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病逝之前,除了让人去攻打他的发小卢绾所在的燕国,还做了另一件让人难于理解的事。
他前边刚派樊哙去打卢绾,后边又让陈平去取樊哙的头颅。两件事相差不过几天。
群臣见刘邦那段时间热衷于杀异性王,便投其所好,给他递了好多奏折。但凡有点蛛丝马迹的人都被举报了,包括刘邦的铁哥们卢绾和樊哙。
有关樊哙谋反的奏折,如一把重锤,敲打着刘邦疼痛不已的胸口。他手捧奏折,头晕眼花地躺在床上,反复思量着。
是否该把樊哙杀了?他现在带着几十万大军,被派出去攻打燕王卢绾,不好把控了。这可怎么办?
奏折上说:“樊哙跟吕后串通一气,等皇上百年后,有意铲除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的所有党羽。皇上不能不提前防范。”
箭伤未好,低烧不退的刘邦,知道这只是一种猜测。可人家猜测得不无道理呀!樊哙是吕后的妹夫,他的连襟。吕家姐妹情深,樊哙为人心直口快,忠心耿耿,等自己百年后,樊哙必是吕后手下最勇猛的大将。不但会按她的吩咐杀了爱妃戚夫人和如意,还可能以清王侧为名进行谋反……
想到这些,刘邦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想爬起床,可全身无力,手脚不听使唤。他勉强抬手叫身边侍卫,吩咐道:“快传陈平,进宫商量要事。”
陈平急忙入宫,见到面无血色,两眼无光的刘邦,大吃一惊。躺在床上的皇上,全无往日的威武雄壮,消瘦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阵清风便可将他吹起。
刘邦看出陈平眼里的担忧,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让侍卫把奏折交给陈平,有气无力地说:“你看如何处理好?”
“这……这……”两个被拖得很长的这字,让陈平赢得察颜观色和思考应对的时间。
他看见皇上惨白的脸变得铁青,眼里有骂人的坏脾气,便急忙说:“陛下,樊哙正带着几十万强兵在攻打卢绾的路上。如今想要捉拿他,不宜强功,只能智取。”说完,他看看左右,向刘邦身边走近几步,低声说出捉拿计划。
刘邦听了,默默点头,再次觉得陈平在耍阴谋诡计上,不比张良差。
一切准备就绪,陈平按计划骑马带上百名将士出发,周勃暗藏在马车内,一路颠簸前行。两人商议,觉得这樊哙杀不得。他是皇上的亲戚,吕后的妹夫。哪天皇上气消了,后悔起来,或吕后追究下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不如把樊哙带回长乐宫,交给皇上或吕后他们处理。
心中有数的陈平,心情大好。他发现路边的枫林红了,像给大地铺上了绚丽的地毯。秋风吹过,枫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骑在战马上的陈平,悠然地走在队伍前面,欣赏沿路美景。身心如出笼的鸟儿,飞翔于蔚蓝的天幕。
阳光下的云彩,像镶嵌了金边的棉絮。峰峦叠障的群山,如草原上行走的羊群,也似牧场追逐的马儿。
坐在马车内的周勃,没有闲情欣赏秋景。觉得自己堂堂大将军,以往都是骑马挥鞭,如今却被藏于车内,像见不得人的丑媳妇。他几次想下车骑马,都被陈平阻止了。
陈平可不想让人识破他的计划,特别是不能让樊哙手下的人知道。
在陈平与周勃赶路的同时,樊哙正下令全军原地安营扎寨。手下将士不解,跑过来问:“将军,燕王卢绾正举家逃往匈奴,我们怎不及时追上?而在原地休息?”
樊哙站在帷帐前,悠然地看着快要落入山边的夕阳,镇定地说:“快天黑了,将士们也该休息休息的。我们过两天再出发也不迟,他们不会逃得太远。”
那位五大三粗的将士,挠着头,不明其意,张了张口想继续问,被樊哙挥手打发走了。
樊哙心里明镜似的,他与卢绾南征北战,有多年的兄弟情份。卢绾是皇上的发小,是比亲兄弟还亲的铁哥们。虽然自己与皇上的交情也不浅,可相比之下,还是差了一截。谁都知道,满朝文武,数卢绾最受皇上恩宠。
皇上病得晕头转向时,安排他去攻打卢绾,让他感到很为难。这是皇上真正的意思吗?他知道卢绾不是真的想谋反,只是想找退路罢了。不如放他家老小一条生路,让他们逃到匈奴去吧。
几天后,探子回来报,说卢绾带着一家老小和一千多将士,逃到长城脚下,搭起帐蓬不跑了。樊哙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卢绾应该和他一样在等,等皇上病愈,等皇上改变主意,等皇上叫他回家。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月。等人的滋味可不好受,樊哙天天派人去看卢绾的动静,再派人打听宫里的消息。
卢绾一家还在冰天雪地里苦熬着。有些将士不愿追随卢绾到匈奴去,偷偷跑了;有的还坚持守在长城脚下,等皇上召燕王回去;还有的信誓旦旦,愿随卢绾到天涯海角。
就在樊哙等得心烦意乱,不知如何熬下去的时候,接到陈平派侍卫送来的符节,让他马上到军营外几公里的地方接旨。樊哙觉得不太对劲。他寻思着,陈平是爱耍阴谋的家伙,不会这么简单。皇上刚派我来攻打卢绾,出发前还说得好好的。
这样子长得俊美,诡计多端的陈平,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呢?他停住来回走动的脚步,转身问前来报告的将士:“中尉和谁一起过来?带了多少人马?”
将士低头想了想,报告说:“除了一百多名随从,没有其他人。”
樊哙甩头暗自笑了。真是想多了,应该是皇上的病已好,不想杀卢绾了。现在派陈平来与我商量什么事呢?先不管,接旨再说。
两名随从骑马跟着樊哙飞奔出营。秋风呼啦啦吹过耳边,地面扬起翻腾的尘土。想着快要回家,不必面对卢绾的去留问题,樊哙兴奋得用力挥鞭。
马蹄声一路裹着尘烟来到几里外的山岗。樊哙见陈平站于早已筑好的高坛,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便下马跪下接旨。陈平继续微笑示意侍卫读皇上诏令。
侍卫读不懂陈平脸上的笑,急忙低头读诏书。
随着侍卫嘴巴的一张一合,樊哙的笑僵在了脸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直忠心追随的皇上,竟会派人来要他的头。就像派他去杀燕王卢绾一样。
樊哙怔怔地跪在那儿,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他带来的两名将士中,一名年轻的将士冲着他大喊:“将军,快起来走,我们手上有几十万军,难道还怕这一百多人吗?既然不相信你,我们不如……”
“闭嘴,你要陷将军于不义吗?”另一个胖壮的将士厉声喝道。樊哙呆若木鸡,眼神空洞地盯看侍卫手里的诏令。
陈平英俊的脸不得不冷下来。刚才努力装出的笑容,让他感觉五官变得僵硬笨拙。明明要来抓人家,却笑得如此灿烂,弄得他也当真了。但如果不这样把樊哙骗下战马接旨,就自己带的那点随从,能是他的对手吗?周勃是来了,正躲在后面的树丛。如果被樊哙发觉有诈,不等周勃冲过来救人,自己的人头已落地了。
“快,快把樊将军拿下!”陈平无力地挥了挥手,低声命令。
几个侍卫冲上前,把傻跪着的樊哙反绑着架起。英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的樊哙,此时像只毫无斗志的兔子,任由侍卫将他押进了已备好木栏囚车。
在树林躲了半天的周勃,已经脱去布衣,穿上了盔甲。他威武地走到囚车前,有点难为情地对樊哙说:“对不住了,这是皇上旨意,我们不得不从。”
看着周勃这身打扮,樊哙哑然笑了。他示意周勃从他腰间取下将军印,闭着眼平静地说:“这不怪你们,你们也是按皇上旨意行事。要杀要剐,请便吧!”
“我们不会杀你,只会把你押回长乐宫,让皇上和皇后亲自处理,你们的家事,我与陈平就不参与了。”周勃站在樊哙身边,看着天边的云霞,接着问:“你都出来有些时日了,听说燕王卢绾逃到了长城脚下,以你的几十万大军,早该把这事处理好了。”
“哼!就像你们不杀我一样,我哪敢杀皇上的发小?”给我十个胆子我都得考量考量。”樊哙冷冷地笑着。
“理解就好,来日方长。我得去接管攻打燕国之事,由陈平亲自送你回宫。告辞了!”周勃抬手作揖,转身跨马,向樊哙来时的方向跑去。
望着周勃的背影,樊哙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只要一声令下,便不顾生死地往前冲;任何时候,都站在汉王那边,为他拼死拼活,肝胆相照。到头来……难道唯有死,才能表忠心吗?什么朝堂上下,如何狗庇政治,都不如回家做老本行,远离战场,踏踏实实过日子。
他转念又想,还有这样的日子吗?回到长乐宫,夫人与吕后都会救他,可皇上……那一刻,他死的心都有了。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可他清楚自己绝无二心,卢绾也是如此。
在押送樊哙回长乐宫的路上,陈平经常把樊哙从木栏囚车里放出来,客气地招呼着,不敢有半点怠慢。樊哙曾问陈平:”你不怕我跑了?”
陈平哈哈大笑道:“你一家老小还在宫,你舍得?这天下是皇上的,你能逃到哪?”
是呀,我能逃到哪?是死是活,任由皇上发落吧!樊哙没有接话,默默地向前走着。
那一夜,明月高挂,星光闪烁,他们一同走入山间河岸,湿凉的水气悄无声息地袭来。远处空旷的草地上,侍卫搭起的帐篷像蘑菇一样鼓鼓立着。帐前篝火点点,战马安闲地垂头吃着夜草,隐隐的鼾声在大地上沉浮。
他们像两个深交执友,边走边聊,聊太子位,聊皇上病,聊陈平那些鲜为人知的大小计谋……樊哙笑说陈平娶妻,走了致富捷径。陈平直怼樊哙与皇上攀龙附凤。
两人哈哈大笑之后,静静地坐在河边,听流水声响,夜鸟鸣歌,看星空璀灿,月色朦胧。
“不穿铠甲,不响号角,没有战火的夜多美!“樊哙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淡然地说。陈平看着樊哙的表情,听出这铁血男儿表露出的异样心声。
“你是身穿铠甲的英雄,为何有此感叹?”陈平侧脸注视着樊哙胖乎乎的脸,想读出更多信息。
樊哙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说:“你与张良不穿铠甲,不也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世间多少平民布衣,比我这所谓的英雄强多了。起码他们有永不分的执交好友,有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饭,有不争不夺的老少平安。”
两个男人盘腿坐着,不再说话,任由月亮缓缓西行,篝火微微跳动,晚风将帐篷帘刮得呼呼作响。
陈平带着樊哙与上百名随从,一路走走停停,快走到一半路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樊哙眼含热泪,仰天长叹:“皇上,您怎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给我向你证实的机会……”
愣在路边的陈平,脑子快速地转动着:皇上这一走,樊哙有了活路,守在长城脚下的卢绾,等不到回朝的机会了。幸好我没按皇上的指令杀樊哙,否则就把活路堵死了。得赶快回宫,一定要在吕须还没向吕后告状前,赶回去扭转局面。
陈平吩咐手下尽快带樊哙回长乐宫,带上两个侍卫,跨上战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