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总，今天你就放过我，媳妇在家等着，一年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头跑，回来还一堆事，今天十周年，下回，下回我陪您喝个够” 酒桌上男人说这种话本是不该，但杜国涛今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想早点回家。

“唉，张总，今天就放过小杜一回，还头一回见小杜求饶” 旁边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人帮忙求饶。

“好，小杜，今天就放过你”

“谢谢张总，今天我在这自罚三杯，先走了，对不住”。

杜国涛今年34，外人看来简直是无可挑剔的模范丈夫，从不乱搞，对媳妇死心塌地，虽然工作总出差，但有假就往回赶啊。

喝了酒杜国涛特地找了代驾，有家有业比年轻时更惜命了。快到家的时候，看自家楼下堵着一堆人，救护车声，警车鸣，杜国涛忽然觉得心乱，赶紧在路口下车。

“哎呀，这么年轻，怎么就跳楼呢，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对啊，好像说是18楼的”

“18楼？唉，可惜了，那姑娘我知道啊，人很好啊，平日小区见到孩子都逗一逗，见到老人都会问好啊，发生什么了”

杜国涛冲过人群，被警车拦下来 “干嘛呢干嘛呢”

“哪户人家” 杜国涛嗓子提到心口，胃里的酒一阵翻滚，只觉恶心

“18楼东户的”

杜国涛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像被抽去所有力气，像一只泄气的气球，瘫坐在地上。

后来发生什么，杜国涛似失忆了一般，只是一夜之间，自己变成了那个人人口中可怜的男人，年纪轻轻，老婆跳楼死了，什么都没留下。

单位很“友善”地给杜国涛放假，随便时候，调整完了再上班。杜国涛的爸妈忧心忡忡地入住了杜国涛家里，怕他再想不开。两老在家一句话不敢说，就负责监督杜国涛定点把食物放进嘴里。杜国涛在办完葬礼之后除了吃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

杜国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一天就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但是想破脑子也想不到。发生了什么。杜国涛回想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一遍遍的回想自己出门，午餐时间的通话，但没一点点异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涛，涛，这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抑郁症患者，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再见’ 什么东西啊”杜妈妈一脸疑惑地念出声。

“啊，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杜妈妈拿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杜国涛拿过杜妈妈手里的纸条。“哪里的纸条”

“这本书里掉出来的吧”

杜国涛拿过那本书，走进房间里，把房门反锁上。

“悲伤满满地填补整颗心脏，仿佛随时都会溢出，从眼睛，从喉咙，从胸口。”

“蛋糕要分享才好吃。”

“我会不会是被自私魔鬼入侵了。我感觉自己有恨了。”

“我想我需要求助了。”

……

抖落书，这些小纸片像藏了很久，迫不及待地跃入眼前。

“你好，请问是李医师嘛？”

“你是？”

“我是陈小乔的丈夫，不好意思打扰了，陈小乔是不是在您哪儿做过心理咨询” 杜国涛说心理的时候，用力地提了一口气。

“是的”

“李医师，方便找个时间我们见一面嘛？哦，我会付钱，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周二下午两点，小乔的疗程还没结束，你不用付钱”

“好的，谢谢”

挂完电话的杜国涛看着那个纸条

“我只是一个抑郁症患者，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不必在意我的离开，再见”

抑郁症？杜国涛脑子一片空白？

杜国涛借助谷歌百度，无论怎么搜索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

（二）

“你好”

“你好，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我们与患者都签有保密协议的。”

“我就想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了，她死了，我们十周年纪念日的日子。求求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发生了什么，我求求你。”眼前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歇斯底里。

“抑郁症是什么鬼 ‘我只是一个抑郁症患者，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不必在意我的离开，再见’ 。她留下了这个”。

李小冉一脸惊愕，握着椅子的手有点发抖。

“出门前还告诉我等我，回来就那样，我吓死了，我吓死了知道吧。”这几天积蓄在杜国涛心上的悲伤，愤怒仿佛像一个被搓破的水袋，涌了出来。她每次来都说什么，做什么，告诉我，求求你，我觉得我要疯了，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这段话杜国涛是嚎啕着说的。

（三）

李小冉拿出自己的访谈者记录，递给杜国涛。这是有悖于职业道德的，但是李小冉觉得自己应该早点找这个男人，仿佛陈小乔的死，自己是帮凶，满是愧疚和心疼。

“昨天我老公回来了，然后他妈妈找他了，说风湿犯了，腿疼的厉害，哎呀你知道吧，他刚回来，在家里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他爸爸也是，自己媳妇也没照顾好，你说是不是很搞笑。”陈小乔说完这个后还夸张的笑，但那笑干巴又拘谨。

“但是我真的很羡慕杜国涛，母子关系这么好，哈哈哈，我觉得自己就像第三者”

“我没有怪他啦，他爸爸妈妈养他这么大，现在年纪大了，孝敬父母多正常啊”

“那你呢？”李小冉问

“我？陈小乔一愣我怎么啦？”

“你的感受？”

“我能有什么感受啊。送他出门，让他带上好吃的，我就不去了，家里还要收拾呢......”

时间一分一秒，咨询室空气凝固了般。

然后就像雨水打在水面上，无声，但有涟漪，陈小乔就开始哭，刚开始是默默掉眼泪，吸鼻子的声音，抽泣的声音，最后是声嘶力竭的嚎啕。

“怪你老公嘛”

陈小乔拼命摇头，摇头的时候，眼泪像从脸上剥落般。

“我只是委屈，虽然我知道我不该这样”

……

每次结尾都指责自己，尽管李小冉用各种方式告诉她，她的情绪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在丈夫身上。

“每次来治疗室都是一样的流程，说说你家里的琐事，无一例外，这些事都没有她什么事，她游离于你们的生活以外“说这个们的时候，李小冉特点用强调音。“妈妈风湿犯了，姥爷住院了，大姨做了好吃的了，你仅有的一点时间，被整个家族蚕食，她心疼你责备自己，但是那些内化的愤怒，其实指向的都是你和你家人，但是她羞于承认，因为她觉得你们才是正常的，她是病态的，她渴望站在你身边的她和你一样，只要分享，只要和整个家族相处，知道那种愉悦。如果你们的孩子能出生，我想可能她会不一样，至少那个小家伙能完全属于她。”

“孩子？”

“你不知道你们有过孩子？”

杜国涛仿佛被人扼住脖子，无法呼吸。

“那次你临出差，和父母去看灯会，她觉得累，就没跟去，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忽然像来例假，但是不知道是母亲的自觉还是别的，她去医院了，孩子掉了，67天”。

杜国涛脸色铁青，仿佛被人打一闷棍，但是又像有千根针在身上扎，每一个毛孔都在疼。

（五）

“涛哥，我不太舒服，我就不去了，你陪爸妈去吧，然后到点自己走吧”。

“啊，怎么啦，我不去了，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你爸妈兴致那么高涨，走吧，我没事，可能是姨妈来了”。

“那.....好，你就休息吧，我这次出差很快，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嗯”陈小乔用力把嘴角往上扯。

上高速前，杜国涛给陈小乔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以为陈小乔睡着了。直到到达c市的时候，两人才联系上。

“你怎么样了？”杜国涛轻声问

“没事，睡着了。放心吧，我去弄下锅，挂了哈”陈小乔一边示意护士轻声一边挂电话。

“你.....”声音怎么怪怪地几个字被嘟嘟声挡住了，但又迅速被工作电话打断了。

那一刻彼时的自己莫名心悸了下。

（六）

“你知道嘛？来咨询夫妻关系的，有80%是因为和原生家庭剥离不够，导致夫妻双方有一个人永远跟孩子一样赖在父母旁边，而另一个像流民般无家可归，因为家不是一个人的组合。离得近还好，大不了各回各家，如果有一方远嫁或者远赘，那么这个问题就更突出。”

“她就是你们关系中的流民，她以为这城市有一份爱，她就可以坚持下来，但发现自己更孤独更寂寞，又要懂事和体贴，她被自己撕扯着”。

（七）

“陈小乔，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我喜欢父母双亡的啊” 姑娘笑脸盈盈

杜国涛一愣

“这样这个世界上他就只有我，我就只有他，相依为命啊，我们拥有对方完整的爱”。

“我生日的蛋糕，我想自己一个人独有，不与任何人分享”

“傻瓜，蛋糕要一起吃才好吃”

“分享是她们吃够了，但是我不够，不对，我从来没有过，你不能强求我跟别人分享我刚刚得到的在此之前不曾有过的东西”

“陈小乔，你是不是有病啊”

“陈小乔，他们都是你的家人，知道嘛？家人间要有爱，很多时候共享彼此的时间”

（八）

“我的爱存量不够，只够爱你啊。你的爱的存量呢？你是不是忘了给我补给了。我好像变成坏人了。这个”家“唯一的坏人。”最后一张纸片从书里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