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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不见故人散,十里长欢再难寻。
文/甲乙
傅长青白玉一样的手指被箭弦勒得快要渗血,面上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人看到他的指尖在微颤。
“大人,她是妖女,非死不可!”
指腹在箭尾摩挲又抽回,他的眼神逐渐放空……
人人都说江南好啊,傅长青从来不觉得。
江南山水弯弯绕绕,青砖黛瓦,青石板上,永远蒙着层薄薄的雾气。傅长青一身病骨,生生在这烟雨楼台中泡发霉了。
定安九年这场政变,把朝廷里呼啸风云三十年的王丞相一党,拔了个干净。
望着药碗里那一抹淡烟,傅长青眉头皱起,轻喃一句,“我的命呀,比这药苦。”
他才十八岁,及冠之年,满腹的才华,有一身的傲骨,有满腔的报复——他不甘于此。
再难捱的日子,忍忍总会过去。
傅长青的算计写满一百零八封的时候,他决定去找一个人。
阳春三月,江南的薄雪融成白露,相思桥边,行人如织。
所有姑娘都如花似玉,唯独桥中间那点红,红得像蚊子血,像朱砂痣。
傅长青笑着撑伞走过去,青衫墨伞,像打翻了一幅水墨。
“姑娘,江南雨凉。”
那伞一探,探过了阿蛮的头顶,遮住了烟雨,但还是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落进了心里。
那个朱砂一样的姑娘,能歌善舞,尤其一曲《相思赋》唱得众人忘归不归。
傅长青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整日里唯一的乐趣就是撑手卧在榻上看她吹笛起舞。
阿蛮和别的姑娘不一样,话不多,要的,也不多。却是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的性格。
傅长青送她一把纸伞,她还傅长青一世长歌。
红衣一样的性格。
舞倦了,两人便窝在带花儿的摇椅里,看江南梅熟,看秋雨潇潇。
阿蛮问他:“朝中佞臣,大人恨吗?”
傅长青将她身上薄裘笼紧些,笑着摇了摇头。
“那周身报复,大人想诉吗?”
傅长青沉默了,只抬头看月亮,“今年的月亮真不会识人脸色,弯得如此锋利……幸好,婵娟就在身边。”
阿蛮也弯眼笑了,如月的眼睛里,多少有几分苦涩。
病来如山倒,况且傅长青那由来已久的病骨,本就拖不了多久。
定安十一年,才开春,人就恍惚得不行了。
他总叫人瞒着阿蛮,她来看他,他便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陪她放风筝。
如今的江南,就算没有烟雨,也足够把他骨头冻疼。
他不知是大限将至,还是病糊涂了,看着那个拿着纸鸢朝自己跑来的红衣姑娘,喃喃了句:“阿蛮……我们成亲吧……”
成亲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尤其是他这样的人,这样机关算尽,有时自己都分不清真情假意的人。
阿蛮曾同他说,梦里的自己是最真实的。
三年来,他难得做了场好梦,红烛春宵,还有那个姑娘。
梦里没有一百零八封密函,没有萦绕一千多个日夜的宫变噩梦。
梦里,他挑起绮丽的红盖头,肆意露出了真切笑容:“阿蛮,我不想回去了。”
人醒了,阿蛮守在他床头,笑着问他:“大人做了什么梦?不想回哪里?”
傅长青恍惚了良久,瞳孔散着光,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意。
说也奇怪,定安十年夏,朝中政局不稳,王丞相一党旧根忽然死灰复燃,八月初,朝中已有大半势力为王党占据。
傅长青阎王殿走了一遭,人也转了运,被调回长安。
路上,车马摇晃,阿蛮月前平白被山匪斩断了双腿,傅长青心疼得不行,抱着她看街景,声音悠长:“阿蛮,等到长安,我们成亲吧。”
阿蛮笑笑,摇了摇头。
她从未拒绝过傅长青,就像当初她接了那把伞,而后步步,都是命数。
这是第一次。
梁文帝突发疫疾,说是北疆巫术,中原的药石,根本没什么作用。
许是天不亡他,傅大人回京那日,马车后的牢笼里,带来了北疆的公主。
还有相思骨秘术。
阿蛮被关了多久,遭受了些什么,傅长青忙得无暇过问。
他以身作蛊,将陛下顽疾引入自己骨血,蛰伏江南三年,幸获良药,治好了陛下的病,也如愿得了一段锦绣前程。
难得放空,已是八月十五。
婵娟如满月,他喝了一壶又一壶温酒,还是觉得骨子里透着寒气。
他把最后一个信封锁进匣子里,揣着根玉笛,擅闯了天牢。
那里乌烟瘴气,算是血水恶臭,满眼尸骨,红得吓人。
他的姑娘,满身缠着铁索,瘦小的身子被钉在架子上,宛若枯骨。
可她眼里闪着光。
傅长青怔怔立在原地,白玉一样的指节攥出青痕,他良久良久出声:“阿蛮……疼吗?”
阿蛮依旧笑,笑得恍惚回到当年的相思桥。
哪里还会疼呢?自断双腿炼制相思骨那天,这辈子的疼都受完了。剩下的,都是麻木了。
她在一生统共不过十八载,回想起来,也没多少岁月可感怀。
“我不恨你……”
“我是北疆的公主……自然看得懂大人的每步算计……”
“我的大人啊,其实药的方子就是《相思赋》的曲谱……江南的时候,你犯不着用你的命去赌……”
“我遇见你,从一开始,便输得清清楚楚。”
傅丞相一生步步为营,终得大展宏图。
那年江南丰收,他微服探查,途经相思桥,偶遇个红衣姑娘,会吹《相思赋》。
傅丞相一生洁身自好,鞠躬尽瘁,却在江南,染了胭脂。
红鸾问傅长青,“大人可知北疆有奇药,名为相思骨。可解百毒,可治百病。听说大人当年就是用这方子救的陛下,换来千秋荣宠……”
她莞尔一笑,红唇渗血,“可大人,相思骨要相思人骨血成灰为药引……”
“药是真的……”冷刃入胸时,傅长青竟无半分疼痛,反倒像松了绷了一辈子的弦,“那年我在江南……遇到了个像朱砂痣一样小姑娘……”
红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傅长青口中腥咸愈浓,“她说……她叫阿蛮,想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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