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有人问我,一个人走完53.5公里,有什么感受。
我说,挺惨的,过程中,我差点放弃掉文明演化的禁锢,允许自己尿裤子,反正下着雨,黑色裤子本来也早就打湿。
还有,走得太疲倦,沿途看到有人吃东西,一改以往什么事都自己死扛的习惯,向别人伸出“乞食”的手。
什么支撑我走完?
好吧,没有什么崇高的信念支撑,我能走完,纯粹是只想看看自己在极端的条件下,是善是恶,也体验下濒死的感觉。
因为,内心深处总觉得,三年失去两位至亲,让我人生观多少有点“那就这样吧”的随性,对自己越来越仁慈,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太多时候纵容自己,当然这也许是借口,毕竟每个人都有惰性,不过相比之前对自己的苛刻和自律,我是害怕这样的“仁慈”的,太爱自己了。
由于毫无经验,我跟参加过类似长距离徒步的朋友请教过,中途放弃是否有车接送,我打算走20公里左右就回。她说,怎么可能,你一定会走完,完全是身不由己的,我还嘲笑说怎么可能,谁那么傻,神经病一样走50公里。
走这53.5公里,是意料之外的,主办方公开的路程只有46.3公里,后来因为下雨,临时改了路线,由于是绕着丹霞山走,所以会有曲折迂回的道路。
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
提前一晚到活动所在城市的酒店住下,一直处理工作,直到晚上11点,所以预期要买的雨衣、压缩饼干、士力架、手电筒,什么都没买成。第二天,我和另外五位同伴就此上路。
前一夜12点左右睡,第二天5点10分起床,拿着酒店准备好的早餐出发,两个馒头、一小根红薯、半截玉米、一盒牛奶、一个鸡蛋。考虑到自己没准备任何干粮,我早饭只敢把牛奶鸡蛋吃掉,剩下的打算做沿途补给。
一下车,冷风扑来,雨横着下,天未亮,主会场集合的人很多,大多有备而来,雨具齐全,匆匆在半明半暗中,我们六个人拍下了当天唯一的一张合影。然后,两两组队,出发。
出发还没到10分钟,我的运动鞋全部湿透,我也就索性不再努力避开积水了,埋头前进。到达第一个签到站,14公里左右,几乎毫不费力,跟同伴说说笑笑,像是散步,到了第一个签到站。但是惨的是我和同伴躲雨,用去了1个半小时,也因此跟另外四位伙伴分开。
在第一个站点,同伴跟我说,她身体很不舒服,要提前退出,坐车回酒店,我跟她告别,戴上耳机,往前。工作人员大叔骑着山地车,看见我一个人,再看看我的脸色,劝我放弃,说后面没人了,我一个人走不完的。我说,我往前使劲走,总会遇到人的,我不累啊。
第一站到第二站之间,我基本上是跑步的速度,穿着从第一个签到站提前离开的人那里要来的薄薄的雨衣,撑着伞,埋头向前,很长一段时间,工作人员都骑着单车守在我身后,直到我遇到另一群人,他才离去找更后面的独行者。那时候,我穿着别人穿过的雨衣,脑海里晃过《钢琴家》,觉得自己像是为了生存,已经有点没下限了。对,其实挺没下限的。我还问一对看起来很富有的中年夫妇要了一根黄油面包,他们也很豁达,说自己还有好几个同伴,每个人都背了吃的。后来在第三站遇到他们,我感谢了他们,他们回复说,我们也没吃的了,想起来有点好笑,感觉自己“乞食者”的形象应该是深入人心了。
可能因为临时改路线,全程基本上没什么补给点,只在每个签到站处有些小贩搭建的临时售卖点,卖一些煮鸡蛋和姜汤。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我一路走一路跟驴友们索要食物了,很庆幸不是真的饥荒或者逃难,有男同胞听到我饿了,马上转身在背包给我掏出一支士力架。还有人给我花生。
最难熬是哪个时间段?
最难熬的是,第二个签到站到第三个签到站之间,由于被第二站的人提前告知,如果下午三点半到不了第三个签到站,就没意义失去参赛资格。我急了,连鞋里的沙石都懒得再抖落,基本上用慢跑的距离,在第三个签到站关闭前,赶到。第三站到第四站,工作人员亦如是说,我更着急,继续用很快的节奏走,等我到第四站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慢跑了将近30公里。
现在我回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第二站到第四站将近30公里的时间段,我脑袋里在想什么。
只记得第二站到第三站,有一段很长的路,一个人都没有,我尿急得厉害,走了很久也没找到厕所,周边也没有树丛可以解决,只能一直这么走。可能憋出了幻觉,看远方的树都变得毛茸茸有点像狗尾巴草,眼前看到的东西仿佛在看一部劣质的手持摄像纪录片,有点恍惚和晕眩。我脑海里有个声音说,就撒在裤子里把,反正黑色的裤子下雨了也湿了,尿裤子也没人看得出是尿是雨啊。我使劲试了一下,但是真的没尿出来,可能还是习惯了蹲着才能尿,我那时候对自己感到很绝望,很怕自己膀胱憋坏,身边曾经有过人把膀胱憋爆的悲惨经历,我越想越恐怖,越着急,走越快,终于在快憋不住的时候,找到了一家沿途卖熟鸡蛋的农民自建房,有个小厕所。后来算了下,那段路,我基本上是每小时7.5公里的速度走完的,跟我在健身房跑步的配速差不多,还是挺恐怖的。
还有一段艰难的路,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整个人很饿,我把手机放在内衣和保暖内衣之间——外面基本上所有衣服都湿透。把手机音乐开最大声,感到胸口都在微微颤抖。有一个时间段,把手杖不小心插入路缝中,抽了几次抽不出来,手机正好放五月天《2012》“难道自找的找是自我的我,终于未来的未变末日的末”,本来整个人完全不想动,连回头都觉得耗费体力,那时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感觉自己像是风雨飘摇中的残叶,有点无奈,想停下,坐在雨里自怨自艾下。“好吧,就这样票吧”,我几乎已经丧失了做任何动作的热情了。脑海里还有另一个声音提醒“你还有士力架,有面包,有馒头……”,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拿出士力架,也顾不得形象,大咬一口,咬掉三分之一,情况才有所好转。
很妙的是,手机设置随机播放,当我体力差不多回复,又遇到一波驴友的时候,手机里放的久石让的《太阳照常升起》,天也有点放晴的倾向——虽然一整天基本上雨没有停过。
倒数第二艰难的路,是我好不容易用跑步的速度在第四个站点关闭前,到达并签到,开始马不停蹄,往最后一个站点出发。那时候实际上是我走的第47公里到50公里之间,我整个人是崩溃的,那时候食物和音乐都不管用了,我把鸡蛋和剩下的士力架全部拿出来狼吞虎咽,没有用了。甚至我右手力气用到最大,把自己当汪洋里的破船,机械挥动手杖使劲推着自己的身体前行,也显得毫无用处。
这时候,我身后来了一位跟我一样落单的50岁左右的阿姨,她说“我终于追上你了,我从第二站被你超越就开始追你,只远远看见了你四次,这次还是坐了段车才追上”。然后我俩基本上处于无法动弹状态,两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都许诺有工作车来收人,我们就一起上车。遗憾的是,最艰难的这几公里,工作车还是很变态的,每一辆来的车,基本上都满员。我和阿姨,真的已经崩溃,由于太疲倦,肌肉已经完全僵硬,加上鞋里的沙石,我直接蹲在地上,将腿打开推到最大度,无比舒服,那个时候筋特别能放开,也是很神奇。
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只有我一个人走了,那时候天已经黑,温度只有7度左右,还是下着雨,绕着山下走,没有住户,没有路灯,只有看不到尽头和光明的路延伸着,黑漆漆的,我赶紧关闭了手机,这时候放了一天歌的手机只有16%的电——充电宝已经被水泡了一天。
到达终点感受如何?
主办方号称3.9公里的最后一段,绝对是我人生最长的3.9公里。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有陡到让人想哭的路坡,还不止一个,还很长很长,我真的看到有人是爬上去的——当然,我也差不多是爬完的。在黑暗中也隐约到有妹子哭倒在男伴怀里——这时候是不是情侣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是条二哈,我估计我也是会扑倒在它怀里的。
还不容易过了最陡的几个上下坡——对,那时候下坡同样让人难过。看到提示牌说还有2公里,这时候,我跟两位中年大哥同行,因为他们有手机,还奢侈开着音乐和手电筒,在微弱的灯光下,伴随着《糖葫芦》这样年代感十足的音乐,我们有接收来几位几近绝望的同行者。
当然,这个时候还是有体能很变态的人——他们在慢跑,还跟我们说,跑起来比走起来舒服多了,我们只能呵呵了,那时候我们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几乎每个人都开始骂娘的时候,才看到只剩1公里的提示。
然后,这剩下的1公里,变成了很戏剧的1公里,从漆黑走到光亮处,又走回黑暗中,走到我们几个都开始怀疑自己,走到我借了同伴一位微胖同行者的云南白药喷了两次,才看到疑似重点的帐篷——我这时才吼出这天的第一句话“啊!!~~我到了!!~”
然而,也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或什么戏剧化的情景,我拿了证书,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只有40厘米高的舞台,跟背景合影一张,连美颜都没用上。
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像螃蟹一样,张开双腿走路,画面有点好笑,又有点感人。
回去后,热水泡澡,按摩,涂活络油——不断给自己狂转12小时的下半身肌肉各种放松,第二天,身体也没有太过分的不适感,还是佩服自己年轻的肉体,我还以为自己第二天应该只能瘫在床上,连酒店推迟一天退房周一请假不上班的最坏打算都想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场暴走,很像是陈星汉的《风之旅人》游戏要传达的——有时候,太想要一个人陪自己走一段,有时候又觉得,一个个陪你的人,离你远去,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也是没什么的。
也许,我只是在怂恿自己习惯,习惯一个人的一切。
有什么告诫?
作为一个亲身错误示范的户外强度运动参与者,
建议大家还是要准备充分点,带上一双可以换的穿着舒服的运动鞋,还有衣服裤子,高热量补给物,手电筒,雨衣,活络油,云南白药等过度运动的药物。
一定要量力而行。
最后,有可能的话,带上你的暧昧对象,好感对象,走一段,一辈子的话都能聊完,一辈子的脾性也差不多能看出来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祝你幸福。
于2016.11.29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