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小鎮上,一條淺淺的河水與一座簡陋的石頭水泥橋,將兩條不寬的馬路分割成了老街和新街。
在這兩條街道上,曾經有三處門頭房,和兩處院落,屬於我娘家的私有財產。
按照時間的順序來記錄的話,最早的一座院落是在老街,那是爺爺的父親~我老爺爺,給我爺爺置辦的家產。
小四合院三面可居住,如果不是因為爺爺善良沒心機,被人騙去了一半的房屋,那套房產原本應該有兩個小四合院,大約面積應該不會少於500平方。
後來只剩下不到300平方的院落,爺爺做慣了富家子弟,卻沒學到半點經營之道,唸書田園樂到連父母傳承的家產都沒保住,更別說翻新了。
所以到了父母這一代,老街的小四合院,均靠勤勞奔波的母親做生意,父親和政府鄰里關係的打點,父母親同心協力,才有錢和時機,把三面的房屋都陸續翻新成樓房兩棟,平房三間。
我和兩個弟弟的童年時光,都是在這個老街的院落裡度過的。
老街的小院裡有20多年的桂花樹和雪梨樹各一棵,如今每年的秋天時,桂花樹依然香飄久遠,雪梨樹依舊碩果累累。
曾經還有一棵扇子樹和一棵酸葡萄藤,因為不美觀也不好吃,被拔掉了,以及老莊多肉草花若干盆,因母親的離開,無人照管而死掉了。
樓頂還曾養過雞和鴿子,如今雞籠生鏽,鴿籠空巢,如院子裡的數個房間一樣,人去樓空,禽走籠荒。
聽奶奶說,我父親這輩一共姊妹6個,因為家境的貧窮,先後夭折了三個。剩下的三個孩子,因為飢餓,又送出去一個叔叔,就剩下了大伯和我父親兄弟兩個,那些年,奶奶邁著三寸小腳,吃野菜樹皮,勉強拉扯他們兩個兄弟,長大成人。
爺爺奶奶一直跟著我父母生活多年,他們去世後,老街的院落就自然歸在了大伯和父親名下,大伯年輕離開家安居在外省,逢年過節給爺爺奶奶些過節費,房屋翻新規劃均無參與,並已客死他鄉,大媽和姊姊們距離老家遙遠,也明確表態放棄老街院落的繼承權。
母親去世後,父親娶了新娘在另外一個城市又建新家,我和弟弟們各自分散生活在不同城市裡,老街的院落,如今荒蕪,因地處偏僻,也無人租住。
另外一處院落在新街車站旁,四合院四周一圈房子,面積不詳,目測樓上樓下大約不小於300平方,可開飯店或賓館,如今有父親一手掌管,租賃在外。
這個院落是我剛參加工作前幾年,未嫁人之前,母親授意我籌資五位數若干,有父母出面購置,房產證寫我的名字。
這個新街的院落具體面積有多大?房產證甚麼樣子?年租金多少?我從沒過問,這些年任由父母經營和使用。
三處門頭房之一在新街的西頭,多年前父親和人合夥做大理石生意時賺取的,父母已轉手賣掉了。
三處門頭房之二在橋的南頭,新街口上,因地處橋頭,父母用三角鋼材和水泥搭建而成,上下兩層,母親去世後,父親賣掉了橋頭房,賣價多少?我們都忙碌自己生活,無暇過問,也無權過問,父親也沒說。只聽說買者是我一個表姐,用來開了個中型超市,生意大火,父親為此後悔多年。
三處門頭房之三,是我們家戶口沒遷走的家人的菜地,因改造拆遷賠付的門頭房面積若干平方,偶爾聽父親隱約說起過,等詳細問時,父親敏感,閉口不談了。
是又賣掉了?還是出租在外?就像問起父母曾多處種過的楊樹林一樣,具體多少棵?分別都在什麼位置?偶爾聊起來時,父親也敏感的躲躲閃閃,迅速岔開話題,好像我們手裡隨時握著斧頭,被知悉後,馬上要回去給他毀林筏樹一般。
因此我們姐弟三個人,也都不願再繼續追問,父親刻意隱瞞的真相。
4年前,父親說有人出價15W,想把老街的院落買走,問我們是否划算?可想出售?因為那裡有我們太多美好的回憶,被我們姐弟三個強烈攔下,我說寧可我們三個湊錢買下,也不願意這麼賤賣了,因此那個院落被保留下來了,卻多年荒廢,鐵將軍把門。
4年前,父親說新街的院落因隔壁鄰居翻新,如果我們姐弟三個湊錢也翻新的話,可以多往後拓展十多米,錯過這個機會,以後就無法多得這幾十個平方了。並且趁他身體還不錯,可以有力氣和精力再折騰一下。
我們姐弟三個除了春節,平時幾乎很少回老家,大弟弟一直在另一個城市不做房奴,做租房客多年,小弟弟剛在工作的城市貸款買房兩處,我有生意需要資金流動,並且多年前母親授意的房產投資,我也未有收成,再把錢投入在看不到的地方,收入又模糊不提,顯然大家都感覺不合適,父親的提議失敗。
3年前,父親又談及新街我名下的院落,說有個表哥同意出資加蓋翻新,開出的條件是翻蓋後留下一層的使用權歸我家,往上加蓋的樓層歸表哥所有,傻瓜也會算這筆帳,顯然等於拱手被人瓜分了我家獨有的房產,姐弟三個當然也沒那麼傻,否定了父親的想法。
並且這一次父親否認了新街院落是我的,說至於房產證的持有者,他有的是辦法,可以隨便更改。
我十分詫異,怎麼母親去世後,父親的說辭和母親背道而馳了?難不成父親已把房子敗掉了?!
哪有父親來算計孩子的?即使他再重男輕女,這些年,我從來也沒把自己當作是個女兒,自懂事以來,因為是老大,一直按長子的要求為娘家做付出,為弟弟們做榜樣。
從參加工作至今,年年給父母4位數的過節費,日常給他們買衣服,旅遊,有好東西趕緊往老家搬。
弟弟們工作成家後,我也要求他們過節時要給雙方父母過節費,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平時對父母要多孝敬尊重,甚至用父母的錢經營自己的小家時,必須要給父親利息,為此小弟熄頗有微詞,我也假裝不知。
我這是哪裡做錯了呢?為此我傷心了很久,後來漸漸地,我慢慢也想通了,幾十年前那份五位數若干的購房款,既然父親已經不再承認。母親也走了,因為信任,我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她曾經說過的一番話,就當是我孝敬父母的養育之恩了吧。
畢竟他們養育我的恩情,多少錢也無法回報。
該孝敬父親的事情我依然會堅持做,只是以後娘家的事不要多管了,怎麼管都是多餘的,即使父親曾表白過兒子和女兒,都是手心手背的肉,那麼意味著痛感還是有分別的,我和弟弟們還是被區別對待的。
在父親~一個普通男人的思維裡,女兒再孝順也不可能變成兒子,女兒家是無法光明正大地去投靠和養老的。
傳宗接代和老有所依向來都是兒子的專利。
並且我不斷地安慰自己,父親是窮怕了,他怕老無所依,又不想付出太多,所以把一切他認為是財富的東西都攥在自己手裡,當作籌碼來換他的晚年無憂。
我相信老天是公平的,我不怕失去,我只怕心寒!
難怪有一次父親曾經要我快遞回去身份證原件,說要把新街房產抵押貸款,拿去某個親戚處放理財可以高收益,被我勸說並拒絕提供身份證給他,後來那個親戚融資的所有資金均被上家捲走,甚至都出了人命。
還有兩年前,小弟弟因為孩子換了多個保姆出了點狀況,曾拜託父親去小弟弟所在城市幫忙照看時,父親因新阿姨工作走不開為理由,拒絕前往,後來又提議小弟弟把孩子送到他們身邊看管。
小弟弟夫妻兩個無奈,另外也機緣巧合,雙雙辭職富士康中層工作,放棄了海濱城市的舒適環境。
接著小弟弟去了上海發展開闢新行業,小弟媳無奈,只好投靠她父母所在城市,換了新工作,在她家人附近租了房子,暫時依靠她娘家照應,接送孩子上幼兒園。
半年前,小弟媳因為孩子馬上面臨入小學問題,就在一個理想的小學附近看中了一套房子,邀請父親和阿姨同住,方便相互照顧。
父親又想賣掉他和阿姨結婚的新房,當然那處房子臨街確實很吵,搬去和小弟媳以及孫女生活,方便接送孩子上學,再添置些新家具,分擔小弟弟分居兩地之尷尬,以及他入住之心意。
這個舉動氣得阿姨為此離家出走多日,最後父親也沒賣成他們曾經的新房。
畢竟在阿姨心中,新房是她和父親的家,我和弟弟們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即使和我們再沒有隔閡,關係再融洽,阿姨內心也不踏實,我們姐弟倒是理解她半路夫妻的苦衷。
因此,當這個冬天,全國一片霧霾時,當許多人都想逃往南方躲避霧霾時,還自己一個乾淨的雙肺時,當我喉嚨急性發炎咳嗽多日時,當大白深夜告訴我,她已瞞著她老公在海口買了海上屋時,我才也著急啦⋯⋯
與其讓老家的房子閒置和賤租,不如都抓緊賣了,整合一下,去海南找個合適的城市,換套理想的房子,趁父親和阿姨還年輕,儘早去享受一下那裡潔淨的空氣,藍天白雲下盡情呼吸,沙灘溫泉裡隨意玩耍,提前養生,保證身體的健康。
另外春節時,一家人也有個團聚的地盤,有一個家人們都共同奔赴的新家。甚至大媽和姐姐們,甚至家人親戚們,平時誰有假期時,也有個可以度假休息的地方,即使父親百年後,海南的房產,也算為子女留點念想,讓子女傳承一些他的苦心。
而不是如今兩處院落荒蕪尷尬,子女四分五裂,沒有家可以回,年年春節為團聚打游擊,雖然大部分春節都是在小弟弟家渡過。
甚至我都想拿出我的私房錢,貼補父親在海南買套別墅,有院子有多個房間,我協助做成民宿,日常可以出租,父親負責看護和管理,讓他有份事業來做。
或者大弟弟也可以把別墅其中一間做成工作室,省去了他租房的費用,讓我也有更多的時間和家人在一起,以免日後後悔沒有更多時間陪伴,像如今我常常想念離開的母親一樣。
想到此,心潮澎湃,我迅速建了個群,把兩個弟弟邀請進來,說了我的想法,徵求他們的意見,他們明白了我的想法後,先後都同意了。
為了增加姐弟的凝聚力,和提高他們的積極性,我率先提出我會有資金投入,建議兩個弟弟也適當量力投資,為建設美好家園作出貢獻。
大弟弟聽了不接話,忽然沒動靜了。
小弟弟說他沿海城市的兩套房子有市無價,中介網上掛了兩年了,還沒有出售,又買的新房子還有6位數的借款呢。
我心疼小弟弟的壓力太大,也懂大弟弟沈默。
接著我把憂慮也提出來了,賣掉兩個院落的話,意味著父親要減少一筆收入,老街房子原本他也不待見,賣掉了倒是去了他心頭患,但是新街不下300平的院落,每年應該會有一筆可觀的收入。如果賣掉了,他的工資和其他收入是否夠日常開銷?
另外父親喜好熱鬧,老家許多親戚朋友同學,可以日常來往,打牌喝酒吹牛的不孤單,如今讓他60多歲的老人了,再換去陌生城市重新交友和習慣,即使他再新潮圓滑精明,也沒有隨便可以融入新環境的果敢,畢竟他的年齡不饒人,心氣也磨沒了,再說父親的情懷和眼界,也沒有說走就走的勇氣。
還有海島的飲食習慣和一年四季的氣候,海邊的潮濕和颱風,也會讓膽小的父親打退堂鼓。
再者,小弟弟和小弟媳好不容易固定下來的新家,小弟媳也捨不得離開的娘家人,父親已打算和他們一起生活,為他們接送孩子了,我這樣的提議,不等於讓小弟弟為難嗎?
小弟弟分居兩地,賺那點錢,路費每年都要消耗不少,再說有父親在,既然我已經放棄的執念,那麼屬於他的生活和財產,他自有處理的辦法,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爺爺的敗和父親的賣賣賣,那都是他們的事情,我即使再愛吃生蘿蔔,也沒有那麼多精力去管那麼多吧?
小弟弟說,他可以再找保姆。
我說,你媳婦未必願意吧?
很快,大家都沈默了。
於是,我暫時離開了姐弟群,放下了心頭的一時衝動,讓滿滿的慾望慢慢消減,讓浮躁的心緒漸漸淡薄。
許多天過去了,我和在三亞買房的堂哥聊了天,他買的房子就在三亞市內,中國海岸線的最南端,確實風景優美,空氣新鮮,但他因為有生意在老家要做,他們夫妻一年也住不了兩個月,並且如今那房子也降價了。
接著我又去見了三姐,參觀了她家在市內的聯排別墅,房間的狹窄和尷尬,還不如我家的平層敞亮,在大客廳裡打個羽毛球都不覺得緊張。
我也見了大白,從聊天中了解了她對霧霾的焦慮,恨不能馬上飛去海南吹海風,體會到了她自從马尔代夫旅遊歸來,對海上屋的迷戀,以及想像中未來海花島如小迪拜一般的繁盛,和海上屋的美好。
我瞬間釋然了,如果想去海邊住,或者想去山裡住,我可以無牽無掛,不用和誰商量,徵求誰的意見,自由之身說走就走,找個美麗的地方,隨意租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想去哪兒住就去哪兒住,全國甚至全世界,處處都可以是家,多任性,多逍遙!
再說春節想團聚有的是地方,不過換個地方吃吃喝喝鬧鬧,也沒什麼意義,無非家人多相聚,讓未來日子少點遺憾而已。
既然彼此皆過客,無論家人,還是朋友,順其自然的相處,太感性了容易傷感,不如理性一些更容易快樂。
如今我已有大房子住,也不用為衣食發愁,還有許多人嚮往的自由,說走就走的勇氣,何必再去貪婪太多?
再去羨慕別人有許多房產,他們到處都買房,佔用大量資金,未來還發愁房價下跌,國家調控,房產稅的徵收,如果哪天著急用錢,還要發愁房子無法及時出售。呵呵,我這是典型的狐狸吃不到葡萄心理,自我安慰而已。
不如拋開一切身外之物,輕裝上路,自由自在享受在路上的驚喜,感受大自然的奧妙,享受每一個白天的陽光燦爛,每一個夜晚的星空無限,月光如練。
這一慾念起,如一場夢,來的突然,去的坦然。
它如一團烈火,曾經將我熊熊燃燒,吞噬我的毛髮,皮膚,乃至心臟,曾經疼痛,焦灼,輾轉,蹂躪,大汗淋灕。
它如一桶冰水,兜頭倒下來,那冷水漫過腳趾,冰冷了我的身體,緊張了我的肌肉,顫抖,抽搐,矛盾,心寒。
又如一陣春風,輕輕吹過我的發絲,拂過臉龐,吹去心頭的烏雲密佈,吹去眼裡的霾漫千里,柔柔地喚醒我的良善,療癒了我的惆悵迷茫和憂傷。
人生的修煉,亦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