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有许多泡沫的。
回想过往,想记起的不想记起的,都像泡沫一样蓬松开来。我在泡沫中前进,无法避免地被沾湿,想要甩去,但甩不掉,想要转身避开,却发现周围尽已封死。
黄昏夺目,金红漫天,整片海被染的迷离,深邃的黑与亮丽的闪色翻涌。我将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高坡下的海一览无余。
远处高天的黯淡色,在金红的太阳周围显得丝毫不起眼,只是一层淡淡的灰色云烟,就像北海道烟囱里飘出的缕缕青烟。
北海道的雪总是很纯净。而这片海,太纷杂了。亮丽的背后有海浪阴影下的黯淡,金红大日的周围有难以发现的灰烟。北海道只有粉雪,纯净洁白的,干干爽爽的。我捧起她,她会在我指尖流连滑落,温润地触摸过后,她会无声息地滑走,而在这片海面前,我捧不起什么。我什么也捧不起来,只能湿润我的一双手。
札幌总该比东京好很多的吧。
风吹了过来,真冷。我压了压帽檐,又裹紧了风衣。我现在活像Sherlock,在日本。当然只有穿搭。
这里不太适合我住下去。
这里太近,近到我每待一分钟就想要沉入水底,进入美好的安眠。生活太累,需要快乐的安慰来填补空虚的心灵,忙碌的东京能给予我的只有金钱和闪亮霓虹灯,以及在白雪的纯洁之外曾经填补过我生命的一些小小色彩。
“还不走么?”
她挽着我的胳膊,头倚靠在我的肩上。“这里不还是老样子么。”
“是老样子。人和城市,都是老样子,没有变化,也不会有变化。”
“还回来看什么呢?”
“啊,很复杂啊。你知道大象吧。”
我哈了哈气,揉搓了揉搓略微酸痛的眼睛。
“当然。大象又怎么了?”
“大象临死前都会回到一个地方,人们把那里叫做象冢。那地儿是象群里所有自然死去的象的墓地。他们兜兜转转,跨越重林,只为回到那可以说是他们精神归宿的地方。”
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小小的疑惑,而后有些惊恐地拽着我的袖子喊道。“喂,我说你该不会想......不行啊,不行啊,你怎么能抛下我。不行啊!”
看到她的慌乱,我忍俊不禁似地笑了笑。“哈哈哈哈,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吧,这一路我已经走的足够远了,如要停下,何必要现在才动身。”
她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像平常我的抚摸一样。
“真可爱,想搂住你。”我凝视着她说道。
“喂喂,平时你可没这么说过啊。不过......是真的吗,那怎么还不搂住?”
我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我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感受着她喷流在我脖后颈的鼻息热乎乎的,是那种即使在寒冬仍能如血般的温暖,她温润白皙的脖颈隔着发丝与我轻轻相帖。我抱的很紧,就好像要不松手地去索取什么似的,但我也说不清楚要索取什么,不过是紧紧的拥抱。我感受着她与我身体接触的部分。那都是我业已熟悉的地方,而今冷风吹过我们身体的缝隙,我忽觉我们早已相知的身体竟有些令人悲伤的陌生。
“哈哈真好玩,你像个考拉熊一样呢。都这么久了,还不松手么,快抱死我啦。”
我不想回答,仍旧是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到我越来越紧的拥抱,也和我一起沉默下来。我们就这样吹着海风,在人行道上紧紧地相拥。
“你是不是......”
“走吧。”
“嗯。”她也给了简洁的回答。
她在前走,牵着我的手,像是父母牵着年幼的孩子一样。她走着,而我一直望着。直到走到坡底,我最后又再望了一眼那里。我想在临走前献上一滴泪滴,即使从那时我早已经忘记了如何。
“再见了,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再见。”
......
东京的冬过的很快,东京塔尖的白雪也早已被风拂落,露出黑黝的铁骨。冬天的几个月,就像没有相片的白色相簿,一无所有。自从上次和高桥见过那少女之后,便很少与他碰面了。
寒假时光总是美好的,没了在校那么繁重的学习任务,身心着实放松了很多。只是整日在家,难免常和父亲见面。我不喜欢这样,所以一得闲要么出去打工挣些零花,要么出去游乐——总之不在家。
“喂月生,还出去么?”我刚背起背包,还没换上鞋,母亲便叫住了我。
“嗯,老样子,高桥刚才叫我出去和他一起去六本木,听说有他父亲的什么朋友,叫着他去游乐,他一个人没趣,便叫了我。”
“常和高桥玩,倒是好事。不过今天家里也许有事啊,可以跟高桥说一声吗?别出去了吧。”母亲一边在厨房切菜,一边对我说道。
“父亲有重要的客户吗?还是说有什么亲戚来?”
“那倒不是,是你若松阿姨和七生妹妹要来。对了,吃完饭后你还要带着七生逛一逛东京,隔了这么久,她估计对东京很陌生了。多带她走走,晚上想在外面吃的话也可以。”
母亲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我说道:“对了,叫上高桥一起也是极好的。高桥了解的大概细致吧,你们两个好好带七生逛逛。不是很好吗?”
“当然行了,我会给高桥说一声的。”老实说,能有人来一起玩,我便很开心。一个人窝在卧室里学习是无聊的大部分时间,能有和交心伙伴同外出游乐的机会,当然求之不得。可惜除了高桥,便无可结伴的熟人了,如今可以带上七生,带上个水灵灵的可爱姑娘,何乐而不为呢?
我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书。刚和高桥通过电话。一听闻有个可爱姑娘要来,高桥一扫颓势,变得无比精神。“不枉我请你吃了那么多顿饭啊,月生。”一想起那家伙的嘴脸,我就觉得蛮好笑的。
刚开始准备午饭的肉、菜,若松阿姨和七生也还没来,我便乐呵呵地继续看书。二叶亭四迷的《浮云》。看到内海文三被阿势冷落后的无能,又看到阿势被本田升抛弃后的疯癫,我不禁哑然失笑。“真是无能的男人,可悲的女人。相互爱慕可就是说不出口,活该被他人夺走所爱。而爱慕虚荣的人最后被抛弃,也是活该最后一无所有。”
正读的起劲,门铃响了。“月生,月生,去开门了。”
应该是若松阿姨他们来了。我放下书,赶忙去开了门。结果开门一看,竟是高桥。
“哎?你怎么来了?”我疑惑极了。
见我不解,高桥也没解释什么。“喂,还记得吧,下午要去六本木那儿?”
“当然。”我记得的,高桥说了,是他跟他父亲的朋友有关系的店。我还蛮好奇的。
“穿正式点啊,再不济,穿的得体帅气一点。有你这张脸,没问题的。”
“什么没问题?”穿着正式?得体帅气?我一时实在没明白过来高桥要表达什么意思,“还有,穿正式点干什么?有什么事?”
高桥看着却十分兴奋。“喂,记得谢谢你的好兄弟。那儿正巧缺个兼职的小工,你不是要打零工吗?那里一个小时报酬够你在北原阿姨那里打上一天的工了。”
“还能有这种好事?”我感到相当讶异。如此丰厚的报酬,对我而言相当有诱惑力。
“可是,六本木那里离家不算近啊,我哪里能得闲。”
“哪有这说,放学后回来将杂七杂八的作业做了,去那儿做两个小时,轻轻松松的,九十点钟左右回来,岂不美哉?况且来回不过几公里,电车也很快捷啊。”
我思忖了一下。的确,虽不如就在街口那么便捷,但也说不上路途遥远来回繁琐,更何况那待遇着实丰厚。
不过待遇如此丰厚,我却只是个学生,我去了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我说,高桥,我不过是个学生而已,去做些什么,能有这么多的钱?该不会是些灰色的东西?”
“怎么可能,其实就是去做陪聊而已。你也知道,现在有钱的那些人,尤其是女人,心里多多少少都空虚的很。想找人说话,但像歌舞伎町那种牛郎,又太油嘴滑舌,便想找找像学生这样单纯真诚的人。要我说,他们也真是够幼稚的,把现在的学生想成单纯的人。这不是白白丢钱吗。”高桥一脸轻松地向我解释。
原来是陪聊,这倒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不过像我这样一个空虚的人,还要去帮忙填补其他人的空虚,说来也真好笑。“那还真是不错。说定了,我就下午去那店,可否?”
“当然,随时都可以。和老板也称得上是熟人,去了商量起来也方便,一拍即合的事。而且你看着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还帅气,这标准倒像是给你量身打造的。”高桥呵呵地朝我笑。
“对了,给你说的那个姑娘,若松七生,她下午也要跟着咱们出去。说是要带着她逛逛东京,这该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啊。”
“小事一桩。不如一起先去六本木那边,跟老板商量好兼职的事情,而后我再带你们在周边逛逛。晚上再一起吃个饭,如此计划如何?”
“相当不错。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愉快啊,哈哈哈哈。”我的确开心极了,不光能找份优厚轻松的兼职,还能几个人出去痛快地玩一趟,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月生,月生?还在门口吗,没请你若松阿姨进来喝喝茶?”母亲从厨房朝我喊道。
“是高桥,不是若松阿姨她们。高桥来跟我说件重要的事。”
听到是高桥,母亲也显得有些讶异。“哎,是阳太君吗?那也要请进家门来坐坐啊。快进来喝口水,桌子上还有饼干和新买的团子,快尝尝。”母亲热情地招呼高桥进来,我和高桥相视一笑。
“进来玩玩?”我笑着对他小声说道。
“当然,有新买的漫画书吗?”高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也笑着问道。
“上次去神乐坂买了?”
“没啊,不是看完我们就走了吗?”
“那不就得了。尝尝团子。”我往嘴里塞了一串,然后又递给了高桥一串。
“今天家里该有客人吧。我就不待了,有些尴尬。”
的确,跟陌生人同坐一桌吃饭难免尴尬与拘束,对洒脱惯了的高桥来说应该不太舒服。
“那好。不过你去哪儿?”
“我?这你不用担心。”他拍了拍自己的兜,“这里鼓着,我想去哪享受都可以哩。”
“早知道你这样。”高桥这样子,熟悉后不用等他动嘴唇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阳太君,不留下来吃吗?午饭丰盛的很。”
“谢谢铃木阿姨了,我就是来和月生说件事,家里还等我回去吃饭呢。待会迟了又该数落我了。”
“那真是遗憾呢。阳太家里真是有规矩,怪不得你这么出色。以后也让月生跟你好好学学,他整天在家就无所事事,真让我头疼。”
高桥朝我苦笑了一下,悄声道:“听见了吗,以后跟我学。”
“去你的吧,就你这德性。”我也小声笑骂回敬。
“一定一定。那铃木阿姨,打扰了,我先走了。”高桥拉着我就往外走。
“慢走啊,阳太。月生,去送送阳太。”母亲又招呼我了。
掩上门,我和高桥倚靠在楼道里。墙壁冰凉凉的,摸起来倒是滑润。
“那下午见吧。”
“还是老地方?”
“嗯。记得换换衣服。你这身已经有些脏了,看袖口,还有领口,真不干净啊。”
“那你来帮我洗?”
“不了不了,仔细一看倒还不算脏。”
我和高桥笑了笑。“走,送送你吗?”
“送什么?又不是老夫老妻离别那样。快回去吧,一会不是要来客人?收拾收拾去。‘当客人来家里时,要把自己家当成对方家打理,这就是最好的待客之道’,这是老爹常挂嘴边的,今天送给你。”
“可多谢你了。慢走啊,我回去了。”
“嗯。”
高桥噔噔地下了楼。腿脚还是那么好。
“都聊什么了?嘀嘀咕咕这么一会儿。”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倒了杯水喝。
“没什么,高桥给我说了个兼职的地儿,去看看,待遇还不错。”我轻轻关上门。
“工资高不高倒是齐次,别影响学习就好。家里经济也没那么紧张,没必要这样做兼职,多学会儿不是很好吗。”母亲微微嗔怪我。
“整天学要变成书呆子了。去做兼职既有收入还能锻炼锻炼,不也很好么?”
“哎,你道理可真不少。算了。快去收拾收拾沙发,桌子上的东西也摆摆。还有你房间,被子叠了吗......”
“好了好了,我马上就去,我马上就去。”我赶快溜到了一边。
我一头钻进房间。
今天天真蓝,云朵层层叠叠的,又密密疏疏,像是一张波浪似的面皮。太阳散射着刺眼的光芒,射在人身上有些燥燥发痒,突然一大片云朵飘过,遮住了太阳。于是又感到了些微的春寒。
真好。路旁的树也开始抽芽。零星的泥雪堆在几棵树周围。春天不需要雪的美丽了,所以它只需要卧在土里,透过缝隙离开。春天到了,那我们需要青蒙蒙的草色,和纷繁的花,和粉粉盛开的樱了。
樱花,过一两月要开了吧。今年冷空气有无,还不清楚,或早或晚,总之要开的。皇居和都港那边我想念了,搁置的俳句集也许久未添一笔。
冬天雪景固然是美的,但它离不开纯净。如果是在遥远的北海道,如果在札幌,那也许我会是喜欢冬天的人。但这里是东京。这里的高塔太多,遮蔽盖住了素裹的树木,这里的脚印太多,踩固踩脏了纯净的雪粉。我呢?只会迷失在寒冷与平凡的欲望中,遍布黑色脚印的雪被和某个小店烧鸟串的签子一起倒在路边的排水口,我去何处感受长夜尽明时漫天雪光的纯洁。
还不如让色彩更多的春天来。乱花渐欲,我还可以去神宫,去上野,坐在树下惬意地喝一口可乐看樱花飘落,春光里我也许还能找到自己。
遐想太多了,我几乎忘记了收拾房间。直到母亲再次呼喊我,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呆坐了那么久。
“开门呀,月生。是若松阿姨来了吧。”
我这才听到敲门声。收拾已然是顾不得了。“来了来了。”我赶忙奔向家门。母亲也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
打开门,若松阿姨笑眯眯地打招呼道:“真是不好意思,来迟了些,本想着地铁来得快,谁知道最近线路在检修,还好有公交巴士,总算赶上了。”
“总有突发事件嘛。快进来,刚沏的茶,快尝尝。是孩子父亲的公司去年发放的,听说是静冈的好茶呢。”
“哎呀,那我还真是享口福了。”
母亲和若松阿姨在门口寒暄着。我和七生则是站在一旁,什么话也说不上。
“咳......进,进来吧。桌上有团子什么的。”我尽量自然地说道。
“啊,好。”她小声答道,目光和我也没交集。
“对,快进来吧,咱们坐下说。”母亲拉着七生到了沙发上。若松阿姨和母亲坐在一起,七生在另一边坐着,我则是找不到位置。
“我去收拾收拾屋子了。”我想要逃避这尴尬的场面。
“怎么还没收拾完,刚才净发呆了吧。去吧,我和你若松阿姨聊会儿。对了,带着七生妹妹在房里转转,你不是有挺多漫画和玩具吗,拿出来一起看看多好。”
“好好,一定。”我看了看七生。七生也看了看我,点了点头。我便进了房间,从床底下拉出了装着漫画书的箱子。
“没什么新潮的。《周刊少年champion》之类的,71年那些作品,巴比伦或者神世纪传之类的,我想你应该不怎么喜欢吧。”
她翻看了翻看。“老套的拯救世界维护和平的剧情呢......”
的确,拯救世界,是说也说不出花,但一直也说不腻的话题。年轻的少年一代接一代,永远有人十一二岁,做着拯救世界的美梦,既然如此,那这些周刊就永远不会没落,永远都能登场,庸俗而又不庸俗,这正是这种无聊把戏的高妙之处。
“哎月生君,这本是什么,看着和其他刊有些不一样呢。”
她拿着一本,我看了看。
原来是刊有《恶魔人》的一期。
“这个啊,不会觉得有些吓人吗。”
“还是有些的,格调氛围都很阴沉呢。但是,怎么说呢......”她稍稍皱了皱眉,“里面的内容,看起来总觉得和别的作品不一样。”她坐在小椅子上,安静地翻阅着那本书。
第一话,还是第二话。不太清楚,总之我只有连载有前面几话的刊物,她也能从头看起,不会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搞不清情节。
我坐在床上,耷拉着腿摇摆。她在看漫画周刊,我便静静地看向窗外,不打扰她。
天还是那么蓝,一点也没变。恶魔在这样一片天空下,怎么能活得下去。这座城市穿梭着飞速的电波,操纵着各种巨大机械的运作,几十吨的物体被抬升起,那是远胜恶魔的力量;道路上疾驰的汽车隆隆作响,排出恶魔也禁不住的尾气,焚烧场上空飞起二噁英,恶魔也无法全身而退。拥挤的人群,挤不进的地铁,到处都是人,无数的人在现代享受着从过去的视角看来如神迹的力量,带动着一整个民族像疯牛一样冲撞向前。
“看着,很悲怆呢。”过了良久,她先开口了。
“很悲怆的故事吧,不知道结局会是怎么样。”
“这样的一个故事,我相信结局如何我们大概能猜得到。恶魔应该会是败退的那一方吧。”
“不一定啊。如果是一般的作品,自然如此。而对于不一般的作品,只有作者和他的笔知道结局是什么。我们谁猜得到,一个坐过超音速战机,又是黑带空手道高手、击剑五段的古怪文人,会用最传统的方式,切腹自杀呢。”
“也是......我们还都太浅薄了。”
“也不是这样——我如此觉得。不是我们太浅薄了,我们也可以一样深刻。但我们思想深刻的方向不同,无法理解另一方的深刻为何,自然理解不到对方所想的结局。我把事情理解为精神已死,你把事情理解为肉体仍存,那我们永远不会想到一起,写出一样的东西。你和我都可以是‘三岛由纪夫’——作为一个作者。但不会是三岛由纪夫——作为他的本人。”
她看了看我,笑了笑。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觉得有些不自在,抬头向窗外看去。
“没什么,漫画还真是蛮好看的。”她听起来饶有兴致。
“还有很多和它一样出色的漫画呢。喜欢看吗?”
“当然。我以前从没看过漫画,在中国的那段时间看过些小人书,不过都是很简单的线条和故事,给小孩子看的。”她翻着手里的书来回看,颇有兴趣。
“下周放学陪我走好么,带我去书店看看。”
“当然可以,不过去纪伊国屋,离你家还很远吧。”
“没事的,这么多交通工具,怎么担心回不了家呢?”她摆了摆手,笑嘻嘻道。
十五班,她还在三楼呢。
——对了。她是不是也在三楼?
“对了,七生,你们附近的班有没有个叫——叫抚子的女同学?”我试探道。
“抚子,中村抚子同学吗?当然有的呀,她就在我们班呢!你认识么?”
我倒是有些惊奇。没想到啊,那个像冰一样的女孩子竟然和七生一个班级。高桥知道会怎么想呢?
“不认识,只是身边有同学想要认识一下抚子同学,我才知道的。”一想起高桥气的发黄的脸,我就莫名其妙感到有趣。
“对了。这么说来,抚子同学好像认识你呢!隐约记得刚入学没多久,那时我和她还是同桌呢,她和我提起过铃木这个姓,还说这个同学在一楼,一直以来都想认识认识他,可惜没机会。”七生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股脑吐露出了这一堆话。
我却有些发怔。
中村抚子,那个抚子姑娘知道我是谁?还说想要认识我?
一想起那天她嫌弃的眼神,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七生的话。我的确在一楼,但一楼姓铃木的人一定另有别人,非要说是我,未免有些牵强。
“怎么可能。实不相瞒,我刚才说的那个同班同学,上次带着我去和抚子同学搭讪,结果他连着我都被狠狠羞辱了一番。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会想认识我?”
七生看上去倒是一脸坏意。“原来月生君还会去搭讪女孩子啊。看着无欲无求的,真是看不出来。”
“正经些正经些,我可是在认真讨论话题啊。”看着逐渐活泼起来,不再拘束的七生,我隐隐产生了些熟悉的感觉。像是两个人在小时候,坐在地上玩过家家,无忧无虑的,你闹我我闹你。
真是快乐的时光。
“不过我说,月生君。这个年龄的男生,不都想找个女生,谈一场青春的恋爱吗?说实话,你这么好看,抚子姑娘也那么漂亮,你们性格我感觉还蛮像的,都不怎么外向,怎么不去尝试跟抚子同学交往一下呢?”一谈起这样的话题,还是少女的七生就两眼放光,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太可爱太迷人了。一缕发丝沾在她的唇边,略微凌乱的刘海,显得更具美感。她盯着我,我仿佛要被那眸子吸进去。那双小手捧起娇俏的面庞,宛若捧起最纯净的钻石。我不禁想入非非为何不是我捧着她的面庞,温柔地向她解释我的孤独症结。
纵使相隔多年后,纵使在札幌美的不染一尘的白雪中,在无比辽阔云丝如画的天空之下,独坐在椅上看夕阳落下,我也未曾有过如此般一秒的悸动。
为什么我会对现在的七生产生特殊的悸动呢?
我并不敢承认这是——“喜欢”。悸动我有过很多。当我站在东京塔的观景台上,看到那一轮红日沉没进波涛翻涌的海中,漫天的红霞就此被黑幕遮住,如封盖的炉膛,那一刻我有过悸动,我好像看不到前路,也不知道该如何逃离;在神宫的樱花树下,那瓣樱花落在我的脖颈时,我仿佛被温柔地亲吻了一下,那是欢喜和希望的悸动,我将花瓣轻柔地取到手心,将吻我的她留在了我的笔记本里。
但今天的悸动,仿佛是想驱使我一般,仿佛是具有魔力一般。事别经年,她早已不是当年和我亲密无间的那个她,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活泼爱笑的我。我们早已改变,而今一面下的莫名悸动,滋生着爱恋的情感,我却难以理解与相信。
铃木月生,清醒点。
你只不过是想找个人用恋爱的名义来消遣你的空虚与寂寞罢了。
我摇了摇头。
“真是不喜欢啊。哎,本以为能听些月生君有趣的事情呢。怎么长大后乐趣少了这么多了。”她竟然还一副蛮失落的样子。
真是难办。
我尽力想着其他简单的东西。
漫画,树,天空,团子,樱花。看什么,想什么都可以。
唯独不要去思考。
我只好继续看着窗外。
“今天几号?”
“应该是二月二十八吧。——喂,这么一说,二月已经是尾声了呢。”
没想到竟如此之快,令人感慨。春,令人在凛风吹舞的冬深切思念的春,如今温和地笑着走来,可冬,记忆里仍如昨日的冬,业已被委婉地抛弃了。没有哪个人会恒久专一地怀念一个季节,在冬天盛赞过雪的纯美,便不会在春天抛却樱花春草和明媚的春日于旁,而仍去怀念指尖的冰冷触感。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樱花哟,花如云海似彩霞,芬芳无比美如画。”我悠悠哼起来民谣。
“这是什么歌曲,”七生看起来很好奇的样子,“音调蛮悠扬呢,好听!”
“是民谣啦,樱花歌,七生没听过吗?人人几乎都听过这曲子啊。”
“没,月生开始是在哪里听的呢?”
我思索了思索。具体时间已然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在一个地方,那里是我依稀记事时便别离的土地。
淡然不染一丝尘埃的天空下,她哼着曲子,背着我,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树阴下清冷,转头又吹来温温的风,舒服极了。
那里是美好的,但我记不得那里如何,我只剩下了模糊的感觉,和这首歌谣的记忆。
“记不得了呢。喜欢听么。”我问七生。
“喜欢呐。就和樱花一样美丽的曲调。”
“说到樱花,樱花节快了啊。今年些许冷,或许要到三月下旬,上野那边才能烂漫起来吧。”
“绯红的轻云?”
“哈哈哈哈,对,一定会是一片片绯红的轻云呢。”七生说着,我已经想到了到樱花节时上野公园的盛况了。
“到时不去喝一杯么?”我半开玩笑道。
“啊,喝酒是不行的啊。”七生看起来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
“玩笑,玩笑。到时候去公园野餐不是很好吗?”
“好啊好啊,到时还可以叫着各自的朋友来一起认识。”想到到樱花节时的热闹,七生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这算是约定吗?”
“怎么不算呢?说好了,不就是约定了么,不过没有那么正式罢了。”
“既然是约定,那怎么有不正式的呢?两个人的承诺,不是一定要遵守的吗?”
是的,我可能有些阴暗的地方,有些不善良的地方,我可能不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但唯独承诺,一定要遵守。每当达成约定,我平时不知何处去的责任心在这一刻便突然地出现,如同一团诡秘的烟雾。
七生看起来吃了一惊。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刚才那样说,纯粹是因为我想那么说,没有那种较真的想法。”我赶紧解释道。
“嗯......看不出呢。”她像是偷笑。
“哎,不管你相信与否咯。我总有时会犯些神经,想些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们就当是这样商量嘛,万一真有些事情去不成了,还能算是十恶不赦的毁约么?”
跟七生杂七杂八又聊了许多,我才知道七生的生活竟是那么的单调。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无聊,没想到七生的世界甚至没有漫画书、游戏机,没有和同学去高田马场吃拉面这种没必要但有趣的经历,没有去秋叶原买游戏机、录像机的兴奋与快乐。看书写作,的确是良好的爱好,但如果日常的活动只有看书,只有写日记,我觉得她的世界有些悲哀的可怕。但七生似乎不那么觉得。既然如此,那她的世界一定有正确的存在理由。或许对她来说,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事物仍是有些陌生的新鲜。接受需要时间,不是么?或许再过几个月,再过了这个春天,七生也会像我身边的人一样,拥有更为多彩的生活呢。
七生,你会拥有那样的活力,对吧。
......
“怎么样,吃的还算好吗?”
“当然,阿姨的手艺好棒,比我去过的那些餐店做的要
好吃多了!尤其是寿司,阿姨难道是寿司店的大厨么。”
“夸张了,不过母亲做饭的手艺一直很好,我在学校吃带来的午饭,也是很有滋味呢。”
酒足饭饱后,我和七生在楼下逛来逛去,若松阿姨和母亲则在楼上继续聊东聊西。准确来说,酒足的可能只有若松阿姨吧,母亲陪着小酌了几盅,我和七生则是未沾一滴。尽管我也可饮一些,但和七生在一起,总觉得这样有些许失礼。况且又不是与高桥之类的好友私下聚餐,有客人来,喝出醉态来难免有些尴尬。如此还是不沾的好。
“真没看出来,你家的地理位置还挺不错的呢!离车站也近,地方也好,去哪都不远。”
“交通好,去哪都方便。也许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上学不用麻烦地挤公交挤电车,而是可以轻松地步行过去吧。”
“步行吗!哎,我的话肯定是不行啦。不过想来,早上迎着清爽的凉风,太阳带着些温暖劲洒在身上,听着路边叽叽喳喳的鸟叫,慢悠悠地去上学,还真是美好呢。”七生一副憧憬的神态。
细细想来,好像的确如此。当别人身边挤满了同一时段上班上学的人时,我的身边是自由而又清爽的空气;当别人鼻子里嗅到的是电车上身边人包里早餐的浓烈味道时,我嗅到的是淡淡的草木香气和太阳的味道。
原来我一直过的很惬意,只是我未曾知道而已。
一阵小小的风吹过,树叶微微拂动,并没有声响。可草丛里簌簌的。
我和七生都看去。
草丛仍在簌簌,过了一会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一个小巧的脑袋探了出来。
“这是?松鼠?”七生惊讶的说道。
毛茸茸的尾巴,玲珑的小面庞。的确是一只松鼠。
“这里不是,新宿吗?怎么还有松鼠?”
不止七生这样觉得,连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是车水马龙乌烟瘴气的新宿,这里的光都来自霓虹灯和玻璃幕墙,这里的声都来自电车的发动机的轰鸣。在这样一座钢筋铁骨的都市里,在这样一座松树更比百万富翁难以找寻的都市里。我们看见了一只松鼠。
“喂,开玩笑吧。”我们朝着它走过去。
它并没有害怕地立即跑开,它像知道什么秘密似的,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残缺的松果。
“从哪弄来的......”七生嘟囔着,想用手去抚摸。
“别,七生,松鼠会咬人的,你不知道吗?”
听到我的话,七生倏地把手抽了回来。“不会吧,它这么可爱,怎么会咬人。”
“你怎么连这种小常识都不知道。松鼠很敏感的,一不小心就会咬人。这只松鼠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浪到市里的,估计现在害怕极了,可别轻易动它。我们在这里看看它对它也好。”
七生像泄了气一样。“小松鼠,你看起来这么可爱,怎么会咬人呢。”
“松鼠跟人也一样啊。要是你流浪在外,碰到了两只熊,一上来就向你伸过爪子来摸你,你会不会反抗呢?”
“当然会,我可要踢开他们的爪子,然后抓紧跑。”
“对啊,虽然这样说来不太严谨,但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不是松鼠,我们跟它不会一见面就是朋友,保持距离才是我们该做的。走吧,我们帮不了它太多。”
那只松鼠仍在那里站着,两只小手弓着,好像在仔细聆听我们交流。
“或许,我们可以给它留下点吃的?”七生看起来很想帮助它。
我想了想。好像客厅的柜子里还有一盒吃剩的坚果,放了好久了,一直忘了拿出来扔掉。既然如此,不如让松鼠消化掉了。
“走吧,还有盒剩下的坚果,就让这小家伙饱餐一顿吧。”
我和七生转头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看见母亲送着若松阿姨出来。
“走慢些啊......”
刚扭过头来,她们就看到了我们两个。
“怎么又回来了?不是约好要跟高桥出去吗,别耽误了事情啊。”母亲有些嗔怪。
若松阿姨笑着打圆场:“哎呀,估计是孩子们忘了拿什么东西。回来拿了再出发,都是一样的事情嘛。”
若松阿姨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脸色白白的,不知是光照的还是搽了粉,似乎是清冷的风格,只是这样脸上倒没了点红润。
“嗯,有些东西要拿,我和七生这就上去拿。”
“好好好,你去拿吧,我再送送若松阿姨,顺便一起走走。记得拿好钥匙,可别掉在路上了。”
母亲又照旧地唠叨起来了。我赶紧进了楼道,往家里去。
很快,我就在柜子里找到了那盒坚果,好久未动,虽有柜子的遮掩,还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呼——我将盒盖上的灰用力的吹去,它们撒到楼道里,落在石色的楼梯上,怎么也看不出来。
“看!它还在这呢,
母亲和若松阿姨往北走着,已将消失在视线里了,我和七生则向六本木那边走去,方向正相反。我回首,看见她们两个的模糊的背影,就像看到了一对相依靠的姐妹,若松阿姨握着母亲的左手,两人宛然一副主妇周末相会谈心的样子。
“我们先去哪呢?”七生在我前面,一会儿蹦跳着走,一边翘起脚跟,活泼的正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她的发丝飘扬扬的,似乎有些发亮。想必她对这样美好悠闲的时光很怀念吧。
为什么是怀念呢?
我突然质问自己。
因为先前看到的七生生活的无聊吗?就这样下了论断,是不是有些管中窥豹呢?
我为自己鲁莽地为七生安上的标签而自责。
“不清楚去哪吗?”七生放缓了脚步,回头问我。
“没有,我们去六本木那边。”我把目的地告诉了七生。
“啊!六本木,离新宿很远啊。我们要走过去吗?”
“当然不了,我们坐电车过去如何。”
“嗯,好!不过我们现在该去哪呢?去电车站嘛?”七生摆弄着衣服,上面似乎沾上了一丝丝污渍,七生用指头拈住,用力搓起来。
“我们先去找一位朋友。他会引路的。等找到他我们一起先去六本木,等我处理完一些小事务,让他带着我们找好玩的地方。他可是东京浪子呢,好玩的地方不知道去了多少,肯定能带你开心开心。”
“哎呀,还是个浪子呢。哈哈哈,这样听起来你那个同学还挺有趣的!”
我不再回话,只是回了个笑容,然后走到前面。七生跟在后面,脚步轻盈盈的。
“话说,我们该去哪跟你的朋友碰面啊。”七生一路上像吐豆子一样吐出一个个问题。
“他说要在老地方碰面。跟我走就对了。”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那里,虽然那里是我们最经常集合碰面的地方,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地方也是“老地方”。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是那里没错。
“看到前面了吗?”我指向远处树头露出的一座小塔。
“看到了看到了,那是,塔吗?看着像是在寺庙里呢。”
“前面就是长光寺,我和那位朋友常在寺门口的石灯座那里碰面。那边有块大石头,既光滑又宽阔,夏夜出来时我们就在那上面坐着聊天,十分凉快。”我向七生介绍起我和高桥的小活动。“听起来很美好呢!不过寺庙那边树丛那么盛,不会有蚊虫咬么?”
“当然有,权当以身伺蚊罢了,还巧是在寺庙门口,正多了些佛心呢。”我跟七生打趣道。的确,当时被蚊子折磨的几欲抓狂,好在这地实在安静,聊起天来自在无比,坐着躺着又舒适,便忍受了叮咬,必要时挥挥手驱赶拍打一下,就当作是抵抗了。
“你们夏夜时都干些什么呢?”我又突发奇想地问道。
“是在哪儿?”
“当然是你在中国的那段时间。怎么样,那边可有什么有趣的活动?”
“我想想......”七生咬着嘴唇,露出费力思考的神色,“似乎没什么有趣的。父亲总是不让我外出,我只能和母亲坐在阁楼上看星星。星星也不多,小小的没那么明亮。父亲就和手下的人讨论白天的生意,咕咕叽叽的,时不时还唉声叹气,我和母亲听着都发闷。”
“这样......”没想到七生在那边也没什么有趣的事。看星星,像是小女孩做的事,要是这换到高桥身上,我一定会怀疑这是他跟女生约会以进行下一步的前奏。
但令我一惊,视野里竟然没出现高桥的身影。
“喂喂喂,别这样啊,这有什么意思,难不成默契成了笑话?”我心中忍不住哀嚎起来。
七生显然也看得到。“哎,哪有人呢?隐身了?”说完,她还朝我眯起眼,恶狠狠地盯着我,像是在指责我带她绕来绕去结果还没能找到目标。
“哈,喂喂,看我,月生别纳闷了,看看我在哪!”
高桥的声音。
果然,是在这里,不过为何没看见他?
我和七生循着声音的源头找去,却是走进了寺庙旁的林地里。
“人呢,出来,别闹了,时间可不宽松吧。”
“怎么会呢,你想让时间宽松,它就可以宽松。”离得近了,高桥的声音听的更加清晰。
我抬头一看,高桥这小子,竟是坐在高处的树杈上。他身子藏在树干后面,两手抱住树干,活像考拉。
七生也看到了,不禁噗呲地笑了出来。高桥一看见七生,眼睛都直了。
“失态,失态。”说罢他便向灵敏的猴子一样,手扶脚踩着下到了最下面的树枝,接着便是纵身一跃。树下是松软的泥土,高桥用力踩上去,踩出了深深的脚印。
“怎么不爬了?”我揶揄道。
高桥没搭理我,整个人收敛起了气质,像是从一个饮酒纵歌的野士变成了庙堂中文质彬彬的贵公子。
“美丽的小姐,你好啊,初次见面,我叫高桥阳太,叫我阳太就好。”
七生还没回话,我就看不下去了。“阳太?叫着不肉麻吗?我听着都难受,七生,叫他高桥就行了。这小子就好在女孩面前装公子,背地里没个好样。”
高桥登时有些难堪。“不是,月生你胡说些什么?血口喷人?跟姑娘第一次见面,你也不先介绍介绍,就把人晾在一边只顾着捉弄我,是不是太看轻人家了?”
高桥脑袋着实灵光,三言两语把我说成了坏人。我也无奈,只能介绍起了七生。“这是小时候我的玩伴,若松七生,最近刚从中国回东京,也是海城的新生。”
高桥这么闹完,七生已经没了初见陌生人的羞涩。“你好,我叫若松七生,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叫我七生就好啦!”
“原来七生小姐也是海城的新生!以后在学校是不是还能常碰面呢。”
“嗯......大概会吧。”
看来高桥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走吧,店在六本木西边,倒也不算远。去车站上车吧。”
高桥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隔一会儿就要扭过头来跟七生搭两句话。七生也渐渐熟悉了高桥的外向,变得熟络了起来。两个人有说有笑,我在旁边倒弄着西铁城的腕表,倒像个外人。
路似乎做了标记,跟着高桥一路走来,是那么的顺畅。上电车,下电车,出站上路,一切都无比的自然。
走出站台时,我往天上瞥了一眼。天气晴朗,电线与铁柱的夹缝间,云流动的异常舒畅。初春午后三四点的太阳,只带一丝丝暖意,没有炎夏午后日光难耐的燥热,洒在身上即使隔着布料也有酥酥的感觉,像是毛掸子在皮肤上轻扫起来。
“这就到了吗。比想象中的快多了。”七生一边嘟囔着,一边四处打量着这个她出生的都市里或许未曾谋面的一角。
“等会怎么做?”
“我带你进去,剩下的就交给你商量了。你们说话我在旁边不方便也不自在,就在门外陪美人了。”高桥靠在我背后低语道。
“我就知道。”
店离得不远,一个街角就到了。
F-pot CAFE。好奇怪的店名。
“这么好的位置,租金可不便宜吧。”
当然不会便宜,离电车站那么近,周围又是商业区,门面又大,正对着街心,单看这铺子我都觉得一股奢华的气质。
“你管那些干什么。Look,这是家咖啡店,是我父亲的朋友从美国回来后开的。她女儿从美国留学回来后便接手了这里。父亲常来这里跟老朋友聚,我也跟着来喝咖啡。说实话,我倒喝不出什么品味,苦苦的真是咽不下去,好在加了牛奶和方糖后喝起来还算美味。”
“你喝不出品味就对了。”
高桥一脸鄙夷。“走吧,大少爷,我领你去找boss,等会可老实些。”
“好好好。”没想到高桥还教起别人老实来了。“七生,真是麻烦你了。你先在这坐会儿,高桥先带我去跟老板商量下兼职的事,一会儿就会出来。”
“好,正好我也看看周围有什么新奇的,你们快去吧。”七生一屁股坐在店门外的座椅上。座椅还是可转动的圆脚椅,七生坐上后转来转去。
一走进店里,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好清新,店里面装修的也精致,环境真是不错。”我不禁赞叹。
这里的节奏好像很慢,店员拿着湿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桌角和桌腿,一点也不着急。收银员坐在前台,轻轻摆弄着盆栽里的植物。
“好啦,走了走了,在楼上呢。”高桥拽着我就往楼上走。
一到楼上,空间开阔了不少。旁边除了两个小隔间,便是透亮的落地窗,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射在棕黄色的真皮沙发上,闪的发白。落地窗好像一扇小门,推开便是一小块圆形阳台,围着一圈白石围栏,围栏上垂下一簇簇常春藤,看起来有种童话的美感。
房间正中是一圈沙发围着一个圆环状的桌子,圆环中有一盆硕大的龙鳞春雨。典雅简约又不失贵气,而且环境相当宜人。
“喏,那边,我已经打了知会了,去谈谈吧,看看合不合适。”我还在观察的这段时间里,高桥已经从旁边的小隔间里出来了。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示意我过去。
“好了,我去了。你也出去陪陪七生,记得等我,别带着人家就跑了。”
“自然不会。”
我拍了拍高桥,便走向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