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生病，一直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以为像之前一样，会坚强地挺过。
周三晚上给妈打电话，有点不对劲，她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习惯了不说实话。接着给嫂子和妹妹打电话，才知道姥姥病的很严重，已经从医院接到家里了。
本来定的周末回家，赶紧退票，订了周四早上最早一班6点回家。搞定行程后，脑子里开始浮现一个个与姥姥有关的记忆画面。
不对，5月初回家姥姥还陪我摘她种的樱桃，那么大那么红的樱桃，上周还打电话了，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有些恍惚，总觉得不可能，我还有好多想带姥姥去做的事情，相信她可以再挺过来。
说好的今年三四月份让妈妈带她来深圳玩，可总因身体不好，计划等养好了十一月份再来。已经记住了好多好吃好玩的，等妈妈带她来体验，广州茶点，流沙包和砂锅粥，好吃又养胃，她肯定喜欢吃吧。
周末一起去海边晒晒太阳，一起吹吹海风聊聊天，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难道就没有机会了么？
一到家，看到姥姥脸浮肿得很厉害，说是肺癌晚期都这样。胳膊都肿了，本身就只有七八十斤的她，在医院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剩的只有六十多斤。
姥姥应该感觉到我们回来了，努力睁着浮肿的眼睛，一会儿抬眼看下，一会儿看下。握着她的手，扎过针眼的地方都在出水。虽然插着氧气管，但仍很难呼吸，好几次急躁的不行，看她痛苦的样子，只能忍住泪水安抚说，不着急，姥姥，慢慢来，不着急的，好好休息下。
下午打了止痛药，才稍微好些，沉沉的睡去了。以为还能撑到农历的7月份，没想到那么快，不到八点就走了。
因为太痛苦了，妈妈说这样对姥姥也是一种解脱。看来在医院的日子真的是很煎熬。
只是太快，一下子，接受不了。
总幻想着，睡一觉就好了，姥姥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好好生活着。
出来工作后，每到一个城市，只要有机会，就让妈妈带姥姥找我玩。
去年上海工作，妈妈带姥姥去找我和表妹玩，每次吃饭都给她拍照，那笑脸还一直印在脑海中。
前年在北京工作，妈妈带姥姥去北京找我玩，她感叹北京楼太高，夸我做的可乐鸡翅好吃的画面也历历在目。
大前年刚去新疆做项目，她得知后埋怨妈妈心大放手我去那么远的地方，给她电话安慰了一两个小时，她才放心；送她在新疆织的羊绒衫，上次回来看她穿着，还搭配新买的条纹红色衬衣，很好看，很精神，还自豪地给我说衬衣，是在镇上才花了十几块钱买的。
这一幕幕，仿佛就是昨天刚发生过的，难道以后只能记忆里回忆了吗？
家人说，不知道是怎么了，住院后身体一天比一天情况差，突然想起给她打电话时她总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也总推说下个月。自责自己六月份不应该去桂林玩，应该回家的，回家陪她几天。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一次回老家在想给姥姥还有爷爷带什么时，妈妈说他们缺的不是东西，而是陪伴。
记忆中，爸妈带我们回姥姥家时，一下车，在走一段几十米的过道儿时就开始叫“姥姥，姥姥，我们回来啦！”她会一边答应，一边出门来迎，一下就能看到她带着大大smile的脸，闻到好香的味道，开开心心吃饭。
再大一些，爸妈在郑州买了第一套房子，会经常接姥姥去住，姥姥要么带着小表弟来，要么和奶奶一起住几天。奶奶也走了十二年了。走之前，只要住的地方旁边有民间戏团演出，爸妈就接姥姥和奶奶来住几天，晚上睡觉前总能听到两位老人唠家常“嫂子，你知道那谁谁谁？””咋不知道，她…”感情好得很。
小时候暑假爸妈总把我们送回老家，对我们来讲，无拘无束的田园生活，简直是天堂。
大家都在院子树下吃饭，家里葡萄熟了，奶奶会让我们摘下来给姥姥送去些，还搞怪的说：“你去姥姥家问姥姥，狗妞是谁？”见到姥姥后真的就这样问她了，她哈哈大笑，回答说：“你奶奶真是的，这是我小时候的名字。”问她为什么要起狗妞，她回答说“当时小孩子不好养，起名越难听，越不容易被阎王爷带走。”
之前总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要那么节省，不管是花钱还是用东西，都很节省。昨天妈收拾姥姥衣物，发现一个箱子里有十几双新鞋没有穿，不舍得穿。
之后明白些，非常节约背后，是因为经历了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37年出生农村，刚出生就吃不饱，没到几岁遇到粮荒，不止一次与姥姥卧谈听她讲到，自己的兄弟是怎么死在厨房的煤火台上的，而她大些，一直出去找吃的，才勉强活下来。但她只对自己仔细，对我们却是满满的给予。
姥姥一直很自立。长到十几岁，为了挣一天一块钱（1945年左右），去火车站搬运石子。很能干，一干一整天，别人都夸她特别能干。
农活更是干得非常给力，直到80岁，还要种菜，力气比我要大得多。她有5个孩子，3个儿子的5个孩子，都由她带大。特别操心，非常爱每一个孩子，每时每刻都在尽心尽力给出自己最好的爱。
大哥是奶奶第一个孙子，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姥姥日夜操心，最后相中大嫂，但大哥不懂得表达，俩人当时都在舅舅厂里工作，姥姥为了撮合俩人，“预谋”一次仨人在楼梯间的偶遇，姥姥一边握着大嫂的手问：“闺女，认识大娘也有5、6年了，今天大娘就问你，到底相中不相中？！”另一只手，握着大哥的手。面对此情此景，大嫂被姥姥真诚感动到，随后点点头。姥姥就把俩人手放在一起，微笑着说“今天出去玩吧”，然后掏出50块钱（十几年前），说是做活攒了几天，只有这50，全拿去玩吧。大嫂被姥姥真诚感动，婚后对姥姥很孝顺，每年过年都炒很好吃的菜，还会接姥姥到新房里住。大嫂是我们姐妹们的榜样。
姥姥住院前，大嫂接到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还把表妹我们几个拉到一个群，共同和姥姥视频、姥姥还误以为我们四个姐妹在一起，开心地聊着天。
每个孩子，她都有操不完的心。每次见我都催促我赶紧定下来，有自己小家庭，有人关心，她才会放心。
姥姥付出了一辈子，却不懂得享受。
舅舅们事业都做得很棒，但经常见到她还在忙前忙后，白天种地，晚上还不睡觉在舅舅的服装厂整理服装袋。
劝她休息下，每次都说不累。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但不服老。去年和舅妈吃饭，问起姥姥怎样，舅妈说管不住，大热天见她背那么多东西，呵斥她，她还非要把东西举起来证明自己可以。不服老。
劳碌命的她，一直给了我们无尽的爱。只是在走之前，很痛苦。
听到妈妈说姥姥在医院总因太疼，想拔掉氧气管和输水管，想象不出81岁的姥姥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癌症晚期，骨头都是黑的，之前看于娟《此生未完成》中描述晚期疼痛，说是像千万只蚂蚁再啃骨头。
不知道姥姥到底是否如这样描述的一样，不敢想，多少个夜晚，姥姥是怎么忍着睡着的。或许一直睡眠质量不好的她，也许就没有睡。二姨说姥姥特别坚强，穿刺那么痛，她硬是做完了，没有太麻烦家人，总坚持自己上厕所。
在难过为什么她不能再坚挺走下去，再多活两年时，妈说如果没有病，多活两年算多享两年福，但如果有病，还是这么难受的，太受罪了。感叹很多时候，不愿老人走，只是儿女太舍不得了。
总是进行思想斗争，理智在说，生老病死，一人一个命，与其承受巨大痛苦，不如解脱。
可是，可是，姥姥这样走后，以后回老家看望谁呢？过年最想要给谁拜年呢？每年樱桃和谁一起摘呢？晚上听谁唠叨呢？遇到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期待和谁分享呢？谁在催我吃饭呢？不吃谁会一直追着吃，甚至端到眼前？
再也没办法和别人骄傲的炫耀，我有个这么好的姥姥。
问妈：姥姥这一辈子是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
妈回答：当然是快乐多些了。
前天早上妈妈录的视频里，姥姥在数钱转移疼痛的注意力。但我发现她用的那个钱包，不是我刚毕业回家工作时，逛夜市给她买的么？
随手一买的东西，她竟然用了这么久。
很感谢，毕业后有几年在家工作，妈妈总接她过来住，才有了我们很多共同快乐的回忆。
她喜欢问我快递盒里是什么，每件衣服她都笑着夸说好看，喜欢晚上聊天聊到深夜，甚至喜欢吐槽谁谁谁，喜欢喝小区门后的碗蒸豆腐脑，不喜欢做饭，我炒菜不好吃她也说好吃，我做什么都支持，除了晚婚。
“我准备30岁之后结婚！”
“你咋不100岁再结婚？！”
“要是能活到100，那就100结婚喽～”
“你这个妞，真不听话……”
好难过，没有让她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
不知道能为她再做些什么，只是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能够不受病痛折磨。
姥姥一辈子不识字，但我仍希望她能听到：我们都长大了，姥姥不用太操心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即使在离家有点远的地方工作生活，也会开开心心地生活。
希望你到那边后，能不操劳就不操劳，好好吃饭，多休息，少干活，开开心心的，难受就都说出来，亲人陪伴着，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
姥姥，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