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白色的幕布,白色的帷幔,白色的纸花。
那天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连它都想要洗净你的痕迹,掩护你安然退场。
站在一群素服的人中间,我显得很扎眼。穿着你送我的棉衣,红艳艳的,像心底忧伤的血泪。直到母亲出声提醒我去换衣服,我才惊觉这一袭红衣在葬礼上多么不合时宜。
是啊!葬礼,你的葬礼。
我很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黑漆漆的棺木,没有巷子里一排排的花圈,没有哭的一塌糊涂的人们。不知道一天是怎么过去的,记忆里关于那天是一切空白。我刻意地放空自己,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并未离去,终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像以前一样。
我会等,等你讲上次讲到一半的故事;
想要看见你明朗的笑容;
听你教我蹩脚的日语;
那你会盯着墙上那张奖状耿耿于怀;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秋日的中午,还没进门我就兴奋地大喊:“我回来了!”本打算一放下车子就去找你的,结果你一抬头看见了你的身影。我飞快地冲过去,力道之大使得你的脚步一个踉跄。你挑眉看我,很疑惑。我献宝似地拿出那张奖状,却没有听到想象中的笑声。
“怎么了?”我莫名奇妙地看着你似乎不大好的脸色。
“三等奖?我家宝贝儿这么厉害,怎么才三等奖”你嘟囔着。
当时的我哪能听出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宠溺和希冀?只是气鼓鼓地认为,自己的努力没有被认可,对方还试自己最在乎,最想证明给他看的那个人。
为什么在乎呢?
你姓王,我姓游。你的年纪都可以当我爷爷了。为什么在我心里,你像我父亲一样?是因为你毫不保留的疼爱吧。
据说是这样的一个开始:全家人应邀参加一个婚宴,所以我这个小累赘就被丢给了你。你抱着我的时候,我不知好歹地拉了你一身,你也不恼,给我换了尿布。舒服了的我,冲你笑,看着我没心没肺的笑容,你也笑了开来。我成功地用一个笑容收买了你。
自此以后,你每天报到,会来看看我抱抱我。我们日渐熟络起来,没几天,母亲会娘家奔丧,我出生那天姥爷去世了。这下我成了没人管的小孩,不过,幸好还有你,我的天使。
我第一个会叫的不是爸妈,而是“大大”。
我见了生人不躲不闪,只会偷偷揪住你的衣角。
我最喜欢的游戏是一个人自导自演逗你开心。
所有的回忆都与你有关,你无孔不入地侵占了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长大,好不容易懂事,好不容易能帮你洗衣服,好不容易能照顾你,你却毫不留恋地抽身而退?
葬礼之后,我照常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一切都很正常,可我知道,我心里有个地方陷落了。我越来越安静,沉默是我的气息。
终于我还是在沉默中爆发了。政治课上,老师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劳模事迹。我盯着政治书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泪猝不及防地砸下来。我伸手去擦,怎么也止不住眼泪的决堤。年轻的老师困惑的目光扫过我,我咬着唇,避免呜咽声溢出。下课铃适时响起,我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谁也不知道,政治书上微笑着的那个老头,像极了你。
你想我吗?我好想你。
你不需要再皱眉头了,从那次以后我的奖状都是一等奖。
我长大了,不会再到鸡窝偷鸡蛋吃了,那个鸡窝里头也没有鸡了。
我还和小时候一样,圆圆的有点肥。放心我不会刻意减肥,你说过,这样挺好。
我上大学了,没有选日语专业,因为你太棒了。那些教授都比不上你。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因为你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所以才会在我长大了以后被召回。你的秘密我知道啦!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那样,我就不会那样期待长大,那样,我宁愿永远长不大,只要你在我身边。
你放心飞吧!经过了漫长时光的等待,我早已了解,那些年华是我无论如何坚守都回不去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