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3月,路遥的小说《人生》获第二届全国中篇小说奖。他去北京颁奖的路费凑不够,弟弟王天乐借了500块钱,将路遥送上了去北京的火车。8年过后,1991年3月,《平凡的世界》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路遥再次求助在延安采访的弟弟想法借点钱用于颁奖买书等事宜。王天乐从延安赶到西安火车站,将借来的5000块钱送到路遥手中,对哥哥说:“你今后不要再得什么奖了。你要是得个诺贝尔文学奖,去那里颁奖还需要外汇呢,我可搞不到。”路遥当时说了一句极粗俗的话:“日他妈的文学。”便头也不回的进了火车站。
1988年5月25日,路遥与病魔抗争,在写作《平凡的世界》最后一章时,双手痉挛,泡在热水里半天才恢复知觉,为全书画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跟着抽搐在一起,眼泪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那是一份无法言说、憋屈而压抑的心疼。
是天才都要经受苦难吗?还是苦难更能炼造出不朽的天才?贝多芬在双耳完全失聪的状态下创作出激情澎湃的交响乐,梵高孤独穷苦,深陷精神疾病的折磨之中,却创作出大量不朽的传世之作。
他们全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惊人毅力,才成就了芸芸众生中真正的伟大。
我想起了英国著名作家毛姆的《月亮与六个便士》。
这是一部以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为原型写成的一部长篇小说。
小说主人翁斯兰朱在40多岁的时候,为了追求自己心中的梦想,放弃证券交易所经纪人的工作,放弃舒适幸福的家庭,孤身来到巴黎进行绘画创作。其间历尽贫穷困苦,被人嘲笑谩骂,依然我行我素。后辗转来到南太平洋的一座孤岛上,开创了自己的巅峰创作时期。在患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后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在墙壁上画出惊世之作,最后因麻风病惨死。
在他去世四年后,大评论家莫海斯的一篇评论文章使这个湮灭无闻的画家突然声名鹊起,被誉为旷世奇才。
一直都喜欢毛姆。或许因为他的故事讲得好,或许因为他笔下的人物都有种被放逐的自由。
毛姆在65年的创作生涯中,完成了多部经得起岁月推敲的不朽作品,他的作品常以冷静、客观乃至挑剔的态度审视人生,基调超然,带讽刺和怜悯意味。他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包括马尔克斯在内的大批忠实读者。
《月亮与六个便士》更是其经久不衰的佳作。本书的副标题是这样一句话:“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六便士寓意着我们最普通安稳的生活,无足轻重的隐于社会洪流中。月亮却高高在上,发出清冷而迷人的光芒,是一种灵魂的追求,精神的殉道。
书中以三个女人做为轴线,从作者“我”的角度来剖析斯朱兰的奇异才华、冷酷不仁、痛苦复杂的一生。
斯兰朱的妻子,是一位热爱读书,擅长办午宴搞交际的好女人。她有品有学识,将生活打造的精致儒雅。
他们有一儿一女,都漂亮聪明。斯兰朱是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工作安稳,收入不菲,虽然寡言无趣,有时候沉默的能让人发怒。但妻子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孩子,他们家庭幸福美满。
正是这样一个40多岁的无趣男人突然有一天放弃17年的婚姻,撇妻弃子,跑到巴黎去了。
一个有着高贵出身,一直赋闲在家,养尊处优的女人,猛然间面临着从此以后的生活没有了一点经济支持。这不得不让她放下自尊一心求和。只要你能回来,我就既往不咎,家永远敞开臂膀欢迎你。
我怀着对他冷血行为的无比愤慨受斯兰朱妻子之托去巴黎做说客。
我在巴黎一条最破败不堪的街道上,最简陋便宜的酒店里找到了斯朱兰。他胡子拉碴,过得极窘迫。完全不是斯兰朱太太口中所说,带着一个年轻女人住着豪华酒店的场面。
我直奔主题,谴责他抛弃妻子,行为令人发指,他都冷漠而无所谓的一一承认。他觉得自己已经年过40 ,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妻子衣食无忧的靠自己养了17年,现在应该是他们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了。他从此要为自己而活。
他说:“我要画画,非画不可,由不了自己,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里只能拼命的游,否则命就没了。”他像被魔鬼附了身,而魔鬼可能随时把他撕裂。
“除了画画,其他的都滚远点。”他轻蔑的叫嚣着,眼神里全是嘲讽。
每个人都力图追求安稳成功,让自己的生活舒适惬意。但总有一些世人眼中的怪胎,愿意舍弃安逸,远离繁华,付出在别人看来无比巨大、完全不值的代价,去追求自己心中的梦想,那轮清明的月亮。
我忽然被感动了,活到四十多岁了还愿意坚持自己的梦想,为了梦想甘愿抛弃一切世间俗物,一往无前,不管不顾,这本身就不是常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我就曾经厌恶自己从事的工作,每天都想象着哪一天能够跳槽、改行。可是这份不喜欢的工作即稳定收入也不错,这让我一直徘徊在自己的热血冲动中不能做决定。然后就是结婚生子,一路走来想要放弃更加得难上加难。既不懂得舍又怎么可能学会得,所以我只能选择做个低头捡便士的俗人。
斯兰朱彻底摆脱了家庭的羁绊,开始信马由缰得画画。他几乎不与人交往。居住环境无比恶劣,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全然不顾,只要有几个小钱能维持生活,只要有钱能买来画布和颜料就行。他的眼中只有画画。
真正的艺术家都是疯子。这让我想起米开朗琪罗,近乎自虐的把自己常年累月的扔在采石场。和工人一起睡在肮脏不堪的工棚里,吃着最简单的饭菜,雕琢着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品,一直到把自己的身体彻底搞垮,生不如死般的全身疼痛。
斯兰朱的第二个女人是朋友德克的妻子布蓝琪。德克画技不咋样,却具有惊人的鉴赏力。他大赞斯兰朱是天才的画家。近乎巴结的给与他尽可能的帮助。
斯兰朱因为一次重病差点送命,被好心的德克接回家里照顾。他不管不顾,丝毫不领情。当德克万般宠爱的妻子布蓝琪身不由自的爱上斯朱兰,要抛弃德克跟他走的时候,他冷酷的说到:“她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没有逼她。”
可是,飞蛾扑火般投向爱情的女人,不到三个月就被抛弃了。他需要的女人只是能满足他无法克服的情欲的工具,他不需要给他当事业助手生活伴侣的妻子。
激情过后的爱情经常千疮百孔,布蓝琪终于无法忍受斯朱兰的冷漠和无情离去而自杀。
斯朱兰却满脸不屑:“她自杀是因为本身的愚蠢和癫狂,这人根本无关紧要,懒得谈她。”他觉得布蓝琪和他的妻子一样,想把男人的灵魂禁锢在一本家庭账簿上,男人的灵魂不是应该在无垠的宇宙翱翔吗?
可怜的德克亲自上演了一出农夫救蛇的故事。
斯朱兰的冷酷不仁让人唏嘘,或许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不屑于去爱人,又或许他太渺小,不配去爱。其实他何止不爱任何人,他连自己都不爱。
斯朱兰的画作在当时得不到社会的认可,他也从不屑于去售卖自己的画。他说只是想把自己看到想到的画出来,不在乎任何人的评价。他肆意展示自己的孤傲和轻蔑,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贫困交加的他成为巴黎街头十足的流浪汉。有几年他每天只能依靠施舍的一点面包维持生命,除去夜间收容所他只能露宿街。
他有时候去码头干点苦力挣点小钱,有时候一整天都吃不上一口饭。可是,只要能画画,他就依然精神抖擞,蟋蟀似的活蹦乱跳。
在47岁那年,他终于搭上了一条驶往澳大利亚的货运轮船,来到他梦寐以求的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看见大地溪的刹那间他就明白这正是他终生追寻的地方。
他在海岛上拾荒或者在镇上做一些小活计,只要攒够买油彩画布的钱,他就遁入丛林。每隔几个月又出来弄点钱。
一个旅馆的老板娘将给自己收拾房间的女孩爱塔介绍给他做老婆。爱塔在半岛附近有一块田产,斯朱兰跟随爱塔到了他的家里。
接下来的三年是斯朱兰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爱塔的房子地处森林深处,周围美得像伊甸园,那里是色彩的盛宴,无法用语言描绘的人间天堂。
斯朱兰在此期间创作了大量的精品画作,却没有知音能够赏识他。他得不到认可,赠送给朋友的画作也被丢在阁楼的杂物里,落满灰尘。
甚至于他死后的遗物甩卖时,人们宁愿去买个美式炉子也提不起兴趣去看他的那些画。
直至四年以后,当斯朱兰被全世界都奉为天才的时候,当他的画价值连城到无法企及的时候,岛上他曾经的邻居们都悔断了肝肠,怪自己有眼无珠。
爱塔一直默默的陪在斯朱兰的身边,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斯朱兰的妻子和布蓝琪都试图控制斯朱兰的精神世界,爱塔却只把斯朱兰当做“自己的男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即使在斯朱兰患麻风病期间,所有的人都把他视为洪水猛兽,远远的逃离他。爱塔依然不离不弃,始终和他在一起。她的眼睛中有一种近乎庄严的光芒:“我不走,他是我男人,我要和他在一起。”爱塔满足了斯朱兰对女性的所有要求,只是默默陪伴从不打扰。
试问从古至今的女性有几个能够无欲无求,只是因为爱而陪伴?
我不由得在心中对爱塔生出由衷的敬畏,正是她这种非凡的爱让斯朱兰在最后的几年里,能够安安心心徜徉在神秘的大自然深处,获得来自原始森林的灵感,创作出很多惊世之作。
他的画面全都色彩诡异,带着一种可怕的蛊惑力,就算是水果静物也能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在麻风病导致双目失明的时候他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身体残疾和疼痛,在墙壁上画出创世图景,画出人类最原始的天性。那份气势磅礴能让人肃然起敬,又像面对赤裸裸的自己不由自主的畏惧。
普通的土著族姑娘爱塔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另外一种最淳朴最本真的爱。一切都听从自己男人的吩咐,包括遵照斯朱兰的遗言在他死后一把火销毁了那些旷世巨作。
好像这正是斯朱兰的本性,不需要评判不需要认可,他只要创造出那个自己认为很美的世界,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就够了。出于骄傲和轻蔑,他死了,就必须把它们都销毁。
他享受的是创作的过程,追寻的是创作的感受,至于结果如何,那不重要。
他至死都不愿意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不愿为世俗的琐事去劳神。
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乖僻邪谬的性格,病痛困苦的一生却成就了世间一种真正的伟大,将自己最卑微的灵魂罩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他享受的是创作的过程,追寻的是创作的感受,至于结果如何,那不重要。
他至死都不愿意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不愿为世俗的琐事去劳神。
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终于成就了一种真正的伟大,将自己最卑微的灵魂罩上一层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