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栋主楼被划分为工作和生活两个区域,后者位于较为安静的四至五楼,几乎所有常驻成员都在此休息。
结果到了地方,郑粼川震惊地发现,那个所谓的“空余的位置”——
“没有单独能住人的房间了,但是猜你也不能睡地板或者是储物间吧?”
——就是和队长的卧室仅一屏风之隔的空床。
怪不得用词是“位置”呢,郑粼川汗流浃背,但他点点头,毕竟自己确实不会选择去睡地板和储物间,两个男的又能有什么不合适的,人家大发慈悲让地方出来,他感激都来不及。
屋子里相当干净整洁,十余平米的地方,明面上看不见任何摆设,只有桌上散落的几本书。而桌前墙壁则钉着置物架,直到天花板下一层,都按照分类放满了各种书籍和写着标号的大文件夹,字迹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在屏风另侧,只有孤零零一张床板,但一尘不染。
就在他环顾四周的片刻,连若枭已经从墙角的立柜中搬出几床褥子,不紧不慢地开始叠,那像是农村土炕上铺床用的被褥,比普通的要厚实,两三层叠在一起,几乎赶上床垫的厚度了。
“先铺这个凑合一下吧,应该不会太难受,”他边忙边说,“这已经很多年没人用过了,我偶尔给搬出来洗完了晒晒,都是干净的。”
“那没关系,谢谢你。”
郑粼川是发自内心感激,不为别的,他平日里在卫生方面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看到房间全貌的时候,心中对连若枭的印象就提升了一个层级。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利索的人,简直是难得一见。他想起自己学校宿舍的同学,内务惨不忍睹,宿舍是学校里最让他想死的事情之一——和老师申请换寝被拒绝之后,别人就开始管他叫小娘炮了。洁癖究竟上辈子犯了什么罪?
“洗手间和浴室在这。还有,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在洗衣房晾着,记得找时间收下来,之后想用洗衣机还是自己洗都行,总之干了得及时拿,或者做个标记,公区的东西容易混,他们那些熟人肯定不在乎,你自己注意着点。”
“好。”他刚从塑料袋里拿出便携式洗漱用品,迟疑一下,却还是放在了床头的矮柜上。
床单附着洗衣液清淡的香味,温暖的空气让他困倦,却感到莫名安心。和相识了一两天的人共处一室听上去有点奇怪,郑粼川脑子晕晕乎乎地想着,但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事都已经发生过了,又能怎样呢?至少现在自己是安全的。
“话说没有地方去,那两个政府的人在哪边休息?”
“这个啊……”
听到他这样问,连若枭在房间那边轻轻笑了一声,“叫他们睡在值班室旁边的沙发上了,就说暂时腾不出空房间可以招待客人,这也是实话,我其实看他们有点不爽。”
时间不早,很快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一盏台灯还亮着。郑粼川随意浏览着网上关于传染病的新闻,不知何时,心慌气短的感觉又出现了,当然这一次没有先前那么难受。
他没多想,只是放下手机,觉得差不多该休息了,翻起来解开外衣拉链,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洗漱袋。
从床边走到厕所门口只有十步不到的距离,他毫无防备地起身、迈步,霎时间天旋地转,
视野顿时充滿了支离破碎的光点,右手边就是白墙,他猛地伸手撑住墙壁,躯干先于大脑下意识做出了反应,让他不至于一头栽倒。在郑粼川倚靠着墙角滑下去前,他先是想:不对,无论是感受和发作条件都不对。
然后有人从背后扶住了他的身体,手中拿着的东西由于脱力坠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疼……”
被紧紧掐着手臂让他稍微清醒了点。连若枭力气很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搬运到床边,直到这时,郑粼川才再次拥有了视觉,紧接着就是迟钝的痛感,久久不散。
冰凉的触感落在手腕内侧。
他还会摸脉?郑粼川感到头疼像下台阶一样,下两阶上一阶,墨墨迹迹地消退,然而情况似乎更加不妙了。
“有心脏病?”
“没有,”呼吸开始在逐渐地恢复,“什么病都没有,我没事。”
眼睛能够聚焦了,他努力分辨眼前情景,自觉出了天大的洋相,一低头,却发现眼前那好看的面容上笼罩着阴霾。
气还没喘上来,郑粼川慌了,赶紧又道,“真的没事,可能就是起太猛,平时有点气血不足,这都正常吧……”
搭在血管上方的手指并没有离开。连若枭看起来很紧绷,除了担忧,还有些复杂的东西,似乎发现了什么却又感到不对,“脉搏太慢了。这几天第一次有这种情况吗?”
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双灰蓝色眼睛,他半跪在地上,好像将目光放在某个角落的位置,抽离地思考着。
坐在床沿,郑粼川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方才得到的问题在脑子里走了好几趟,终于寻找到答案,“呃,其实是第二次了,今天上午也有过,不过就那么就一下。”
尽管本来不打算说,他自己也根本不在乎,更别提是让别人为他担忧了。但不知怎的,这人的态度让他觉得要是瞒下去反而会更麻烦,仔细回想上午时的细节,其实和方才并不甚相似,这是他完全不曾经历过的。
“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连若枭起身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一盒眼花缭乱的药物中拿出两个小瓶,“硝酸甘油,先拿着,现在能不能走路?”
“可以。”
“我带你去医务室。”
郑粼川简直想死。自己这条命可是被他们救下来的,又是特殊时期,他没想到一个大麻烦之后竟然是接二连三的小麻烦。什么鬼心脏病,他身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多破事。
好不容易创建的人设,这下太好了。在民主军区这些人面前,人设根本没立起来。
医务室就在楼下一层窗边,磨砂玻璃朝走廊透出了白亮灯光,隐约能听到交谈声,似乎还有别的成员在,但从走廊一侧看不清楚是谁。
“打扰了,”连若枭走在前面推开门,“我找何巷彩。”
办公桌电脑前坐着一位戴眼镜的青年,桌子右侧堆放了许多纸质资料,在他的身后,高大的储物柜依次排列,遮住另一人的身影。
郑粼川有些惊讶,那青年长着异国面孔,金棕色头发,眉目深邃,眼瞳碧绿,天耀北方很少见到这类长相。
在柜门后翻找东西的人听见门声探出头,“又咋了?大晚上过来准没好事。”
交代情况是很快的。他躺上心电图检查的铁架床时,耳鸣还在继续,蓝色的挂帘遮住一部分话音,郑粼川努力分辨着那些语句,忽然,先前金发碧眼的男生拉开帘子,于是他不得不详装安分地躺回床板上。
“把衣服解开贴电极,”一开口,竟然是带着点北方口音的天耀普通话,“你是昨晚来的那个?我都听说了,命真大啊!是不是让那玩意给吓着了?”
“嗯?”
“来给医生打个下手。我是后勤的,放心,只管检查,报告还是等何医生出。”
这人热情得很。转过身时郑粼川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工牌,的确和医务室的整体风格都不一样,医生的那张是蓝色的,而这年轻人则和陆栖巧一样,红色边框的卡片,顶上印着技术部编号。
名字倒是天耀的名字——“洛海泠”,有一种五行缺水的感觉,郑粼川不禁汗颜,这口音和长相反差也太大了。勉强扯了扯嘴角,呼吸很快平稳下来,仪器开始运作。
“心血管系统的隐性问题可是很严重的,有的人平时不重视,结果突发心梗脑梗就容易死掉,”背对着他,年轻人整理着铁架上的物品,一面说道。
“不过你还是放心,我们不会轻易让你死的。”
“外面的医院,全都停运了吗?”尽管再次被安慰,担忧的情绪还是难以消迩,“那些病人还有受伤的人,岂不是……”
“肯定有办法。”听他这话,洛海泠似乎是轻叹了一声,“啊,我们不会完蛋的,不会。”
不过两三分钟,在郑粼川几乎快要睡过去时,轰鸣声刚好停止。他从检查床下来却意外地没感觉到头晕眼花,大概是过劲儿了。而一旁的灯光底下,何巷彩和连若枭两个人并肩站在办公桌前,前者不免感到莫名其妙,后者似乎脸色更加难看了。
“全都正常,”医生像宣读判决书一样念着报告,“如果你对症状的描述准确,从这里看不到任何它的诱因。”
他将打印纸随手扔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