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寸步难移的树(散文)
有一天,我经过一个棚户区,这个棚户区已经拆掉了一半,不久的将来这里应该也是高楼林立了。那些被拆倒的房子,就是一片废墟,出于好奇,我走到路边的一户人家——其实已经不再是一户人家了,想要看看曾经的房子是个什么样。
外边的窗子上已经没有玻璃了,依稀能看出原来的格局,厨房的灶台还在,墙壁被油烟熏得一片漆黑,可见当年这里堆积的日子非常繁盛,绿色的窗户框,粗糙的玻璃也在。里边的客厅、卧室里什么也没有,曾经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如今已经被建筑垃圾塞满了。
让我惊异的是,院子里有一棵树,一棵又高又壮上面还飘着几片枯叶的树。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棵树,应该是一棵杏树,而且,矫健的身姿和坚守在树上的枯叶,证明它还活着。
忽然,心里就痛了起来。这棵树,一定给主人一家带来过许多快乐,它春生夏长,默默无语,年复一年的陪伴里,也一定目睹了主人一家许多的快乐。它虽然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棵树,但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守望相助,它已经成了这户人家的一员吧。
也许,春天里,它生出嫩芽,给普通的日子带来春天的惊喜;也许,春天里,它开出绯红的杏花,给普通的小院托起一层红云。“红杏枝头春意闹。”“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杏花春雨,春天的味道多了诗意;也许,初夏里它结出了满身的青果,像一颗颗顽皮的小眼睛,在叶子里闪啊闪;也许,盛夏时节,杏儿成熟了,孩子们在树下追逐嬉戏,争抢着不可多得的甜蜜;也许,天高云淡,一叶知秋,金黄的叶子飘落下来,小院美得像一幅画。
这棵大树用沉默的心,收藏了一家人喜怒哀乐的历史。也许,男女主人曾经在树下说过悄悄话,星星害羞地躲进了云层,而大树不能走,它用树叶与夜风飒飒的话语,祝福着这对亲爱的人;也许,女主人曾经因为委屈坐在树下哭泣,月亮不知所措,只好用云的面纱掩饰自己,大树不能不管,它把满身的花香倾泻而下,安慰着女主人忧愁的心。也许,大树看见过这户人家新生命的到来,新生儿呱呱坠地的喜悦,让它高兴得摇起满身金色的叶子,沙啦啦,沙啦啦,从此,它看着小生命的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背起书包去上学,在它的浓荫下做功课;也许,这棵树看到过生命的离去,那时候应该下着雪,白色的孝服比雪还白,那个熟悉的人永远离开了院子,没有谁听到大树沉重的叹息,因为,那一晚,落着簌簌的雪。
如今,主人不知去向,他们搬走的那一天,一定是带着就要住上楼房的喜悦心情,他们可能都没来得及看这棵树一眼就扬长而去。大树一定想说什么,但是它没法开口;大树一定也想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但是它寸步难移。它被遗弃在清冷的院子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日子戛然而止,曾经的烈火烹油、炊烟四起,欢声笑语、吵架纷争,都在一瞬间落幕。挖掘机来了,掀掉了房顶,灰尘落在大树上,所幸只是灰尘,大树躲过一劫。挖掘机不知道哪一天还要来,它再来的日子,就是这棵大树生命终结之时,那时,这里将会被夷为平地。
但是我也知道,挖掘机一天不来,这棵大树就要活一天。它不需要有人来给它浇水施肥,它用蔓生的根须和茁壮的枝叶,吸收着雨水、沐浴着阳光、享受着微风,没有人关注,也没有人喝彩,它也能在春天里长出第一片青青的嫩叶,开出第一朵美丽的花儿。活着,就是活着,不需要理由,也没有条件可讲,是使命,是刚需。
这棵孤独的被遗弃的树,在一片废墟里显得如此悲壮。春天来临时,我一定要去看看它,看看它还在不在,如果在,有没有发芽、开花。树比人活得更长久,也许是,也许不是。当危险来临时,人可以抬腿离去,而树,只能牙关紧咬,寸步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