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去年冬天，北京就没有下雪。

冬天没见雪的影子，就盼着春天，不是有三月桃花雪吗？想着就很美呀！可是，初春——仲春——暮春都过去了，天上没有一片雪花落下来。

今年呢，立冬过了，小雪过了，大雪过了，连冬至都过了，天还是死皮赖脸地日日晴好，一天到晚蓝得跟人过不去似的，别说下雪，整天连个云影儿都不见。

同学新移民到了波士顿，看她发照片来，人家那里都下了两场大雪了。看她穿着漂亮的大红棉袄在厚厚的雪地里遛狗，心里越发地愤愤不平。同是北半球，同一个纬度，那里下大雪，这里哪怕一片羽毛那么薄的雪都没有，这到底怎么回事呢？人为的原因？气候变暖的原因？季风的原因？大气环流的原因？我找谁问问呢？

微信群里一聊到天气，总有人说：哎呀！北京什么时候来一场大雪啊？

前几天，我对儿子说：你是不是也盼着天下一场大雪啊？他说是啊。我说那咱俩祈祷上帝吧，要心诚，祈祷上帝降一场大雪给北方，你姥姥家那里也没有下雪呢。

他大概太想堆雪人了，便闭上眼睛跟我祈祷。可是过了几天，还是不见一片雪花下来。

“哎，妈妈！您的上帝不管用啊！”小男孩显然很不满意。

是的，今年冬天雾霾明显少了，几乎天天空气良好。可是，要是那雾霾天能换一场大雪，我情愿多几天雾霾呀！

没有雪的冬天，我发现成人的思想慢慢干涩，连孩子的眼神都不那么生动了。

好久没到森林公园去了，觉得冬天里没有雪，公园除了满目荒凉孤寂，能有什么呢？

可是这一天，挡不住晴朗的诱惑，我又到园子里去了。

一走到河边上那几大株栾树中间，便听到鸟在头上唧唧啾啾鸣唱，干净甜美，好像春天来了一样。

仰头向上望，吓我一跳，几只长得云雀似的灰肚白鸟在枝桠间穿梭、追逐，真是一览无余啊！夏天只听见鸟鸣，什么也望不见，他们都被浓密的树叶遮住了。现在呢，能清清楚楚看见他们活泼的姿态，一时间我竟忘了——北京，缺一场大雪。哎！此刻，我想起来了，都深冬了，还不见一场雪到来，鸟们，你们怎么还是那么快活？真是没心没肺呀！

晚饭后，我到外面散步，天似乎有了云，虽是薄薄的一层，仿佛也能给人带来一些希望似的，我想起小时候故乡的雪了。

小时候年年冬天都下雪的，而且一下就像个样子，有膝盖那么高。而且那时候，老天爷像长着眼睛似的，总是一场雪快化完了，再来一场。

每一场雪到来，男女老少都是一场欢喜。农活干完了，也没什么事，爷爷奶奶辈的就凑到一起，坐炕沿上，手拢到大棉袄袖筒里，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叔叔伯伯们呢，自会找个暖和的地方打牌，里面几个人主打，外面一圈人看，大呼小叫，要把这家人的房盖掀了去。外面雪花纷纷，外面套间里劈劈啪啪燃着木柴，孩子们在火堆边上烤花生，烤白薯，吃热了，再到冰天雪地里疯去。

那时节，我常问老祖母，下雪那么冷，怎说是给小麦盖了一层厚被呢？她老人家说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是有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我才明白。

阴历三月天了，跟堂哥到野地里挖老鼠洞，掏出被硕鼠们偷去的花生、大豆，玉米，小芋头。走到河滩，雪还没有化尽，脚下的土地湿润松软，大雁“呼和呼和”从天上飞过，野兔和田鼠也活跃在我们的视野，田野里弥漫着松香和土壤苏醒的气息，细细的溪流漫过地皮，向不远处的河流流去。我忽然明白大雪对于小麦的好来了：潮湿松软的泥土，多利于它们春天疯长啊！

也是一个冬天，我读大学的时候。一场大雪过后，我到北大校园里买书。书还没买，倒是被雪后的未名湖迷住了。那时候校园里人很少，我沿着湖岸随意地走动，雪松，湖泊，红楼，各处都是一幅画。远远看见湖南岸的山顶处有一个亭子，大红柱子顶着厚雪覆盖的飞檐琉璃瓦，几个穿红羽绒服和深蓝色大衣的男女学生在争论者什么，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五四青年的意气风发，真令人忘情呀！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没有下雪，我贪婪地怀想前年春天的时候，那一场春雪。

那是三月桃花雪。晚间下了一夜，次日一早，雪压在树枝上，像一团团挤挤挨挨的雪白的棉花。走在琼楼玉宇的雪地里，心里非但不寒，还平添一份暖意。远远看去，那枝条虽不显得那么冷逸，也是满树琼枝。

太阳出来了，风一吹，大块的雪团从树上落下来，扑嗒扑嗒，远远听去，似有禽声在笑。

因为雪融，空气格外清爽，人走在林中小径上，一步三跃，像个从童话里走来的九色鹿，欢快地想唱起童年的歌谣。

天哪！冬天里怎能没有雪啊！一冬无雪，就像春天里没有春雨，夏天里没有闪电一样。仿佛我们在连绵的群山间徘徊，看不见河流与湖泊，天地间不仅是散逸了灵气，连人心底的那种生动和欢悦都连根拔除了。

冬天，不能没有雪啊！

我的北京，我的整个北方，究竟什么时候能来一场大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