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美的舞蹈,可同时也是最残酷的艺术。这最轻盈柔曼的舞姿是芭蕾舞者们用畸形磨损的脚尖和日复一日的严酷训练和节食换来的。
而舞台上短暂的光彩夺目,一如舞者们艺术生命的短暂而绝望。
美国影片《黑天鹅》一定程度上就呈现了这种残酷,当然这只是它极次要的部分,影片最有价值的是它在揭示人性和精神心理层面的深度。
故事的主人公妮娜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芭蕾舞者,她自小在母亲严格控制的“爱”中长大,单纯、柔弱、顺从,乖巧、禁欲似乎就是她的标签,也就是说她的主体人格或者说显性人格就是“白天鹅”。
芭蕾舞团要排演新版《天鹅湖》,需要新一代的“天鹅皇后”来同时饰演白天鹅和黑天鹅。尼娜是白天鹅的不二人选,但黑天鹅——白天鹅的孪生姐妹,象征着野性、性感、诱惑和邪恶——她的演绎却无法令导演托马斯满意,面临随时被替换的危险。
为了追求事业的成功,为了演出完美的黑天鹅,重重压力下的妮娜精神分裂,终于释放出了身体内的另一个“本我”。
最后演出超级成功,舞剧结尾“白天鹅”跳崖自尽,向死而生,得到真正的自由;而她却在众人的欢呼赞美中逐渐死去——她杀死了身上的“白天鹅”,让备受压抑的“黑天鹅”破壳而出,最后终于找到了完整的自我,说出了那句话:
l felt it,l felt perfect,l was perfect.
(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完美,我是完美的。)
影片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无疑是关于心理幻觉的超现实手法的大量运用,尤其是那刻意营造出来的惊悚诡魅的氛围,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感官刺激,达到了不是惊悚片胜似惊悚片的效果。
然而女主是否人格分裂从来不是重点,导演不过是透过一个有精神分裂特征的舞者的眼,将黑白两种力量的博弈具象化,让观众能更加直观地去感受主角内心的觉醒、挣扎和矛盾。
影片中很多人物和情节的设置都具有明显的象征意味和现实指向性,例如白天鹅的形象是纯洁的、敏感的、易碎的,明媚而忧伤,就如同象牙塔里的公主,也就是一开始的尼娜;黑天鹅的特征是野性的、性感的、狂暴的,是充斥着野心和暴力的另一面人性,正如莉莉和贝丝,以及后来的妮娜;而一身黑衣的母亲的形象则是象征权威的控制者,用爱和自我牺牲的名义绑架了自己的子女。
下面,我们就从这几组人物关系出发来分析一下妮娜是如何成为“白天鹅”,又如何从“白天鹅”变成“黑天鹅”的,并且来探讨一下它的现实意义。
一、母亲:爱的绑架
女主妮娜出生于单亲家庭,同样是芭蕾舞演员的妈妈,对于女儿的情感其实也很复杂。
一方面自然是爱她的:口里时时喊着“乖女儿”,把她当成小公主来宠爱,给她布置粉嫩嫩的房间,睡觉前为她播放音乐安抚她,为她的优秀而自豪……
但她的爱更多的是把女儿当作精神的寄托,当作自己梦想的延续。就像现实生活中很多的父母,自己飞不高,却指望孩子一飞冲天。而他们绑架儿女的理由就是: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而你却……
所以一定程度上说,母亲又是恨她的,虽然也许她并不承认。但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的女儿,正是因为她的出生,才使得自己放弃了所钟爱的芭蕾舞事业,所以她要求女儿要听话,要力求完美,要避免走自己的老路,仿佛是欠了她的,要不惜一切来偿还。
在她的母爱控制下,二十八岁的妮娜还像个不经人事的少女,怎能演绎出诱惑、狂野的黑天鹅?
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父母不也很多吗?他们紧紧地保护、控制着自己的儿女,不给他们任何独立决断和不断试错的机会,培养出了一些所谓的“乖孩子”和“巨婴”。
不过,和现实生活中一般母亲不同的是,她同时还嫉妒自己的女儿——尽管是对自己一手打造的言听计从的乖女儿,她也有着一个已经黯然的舞者,对新生舞者难言的嫉妒。
正是有着这样的母亲,白天鹅的角色,仿佛是为尼娜量身定做:清纯无害,优雅精致,力求完美,却严谨克制,敏感怯懦。
同时在母亲的影响下,渴望成功、追求完美已经深入骨髓的妮娜体内的“黑天鹅”也蠢蠢欲动,喷薄而出。
最终,她抛弃病态的爱,把粉色布娃娃全扔进垃圾桶;她反抗隐藏的恨,跟莉莉去夜店放浪形骸;她狠狠撕开母爱的面纱,正面回应那阴暗的嫉妒:我是天鹅皇后,而你不过是个跑龙套的。
二、朋友:嫉妒与引诱
莉莉是妮娜的同事,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莉莉是天生的黑天鹅,烟熏妆,魅惑的笑容,舞姿洒脱自如,无拘无束。她是一个擅长引诱、能激起人欲望的女人。
尼娜对这样的莉莉是欣赏的羡慕的,甚至以她为性幻想对象;但这样的莉莉也让她嫉妒,让她恐慌,她认为莉莉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位置不抢。
而当她在黑暗中看到莉莉正在与导演托马斯欢好时,她为之嫉妒抓狂;当她受莉莉之邀到夜店狂欢,并主动喝下莉莉引诱她喝的加了幻药的酒,她撕下了平时拘谨的面具,感到了堕落的快乐;当她因此第二天演出迟到,却发现莉莉取代了自己的主演位置时,那个胆小怯懦的妮娜不见了,留下的是那个坚决的、不容置疑的妮娜,也因此重新获得了托马斯的认可。
在演出过程中,心神不安的妮娜跌落在地,她怀疑是莉莉与男演员合谋在害自己;在演出间隙,面对要抢夺她黑天鹅角色的莉莉,她双眼血红,面目狰狞,恶狠狠地说:
It's my turn.
最后疯狂的妮娜打碎了镜子,不惜用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向对方……她身上的“黑天鹅”彻底觉醒了。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刺向的其实是自己的身体——是她,杀死了自己。
在剧中,莉莉这个人有点令人迷惑。她到底是真的洒脱大气、没心没肺型的呢,还是心机深重、设计陷害朋友借此上位型呢?她真的只是妮娜的“假想敌”吗?
我觉得从种种表现上看,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莉莉这样的女孩,大概就是生活中那种引人注目的“坏女孩”,她们大胆洒脱,放荡不羁,是男人目光的焦点,是“好女孩”鄙夷又偷偷羡慕的对象。
而一旦交友不慎,就有可能被其诱惑,甚至陷入罟中。前些时候,某地发生的平时乖巧听话的女大学生被室友带到夜店娱乐、被疑下药猥亵、稀里糊涂地死去的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三、偶像:崇拜与掠夺
贝丝曾是尼娜的偶像,是上一届的天鹅皇后。她渴望成为贝丝,她溜进她的房间,坐在她的化妆台前,偷走她用过的口红、抽过的香烟,还有香水、一把修指刀以及一对耳环。
在新的主演发布晚会上,妮娜目睹了贝丝的失落和绝望,愤怒到失控却无能为力。
在感到来自莉莉的严重威胁后,她跑去病房看望“车祸”后的贝丝。昔日光彩照人、风光无限的天鹅皇后,在病房中面目全非,伤痕触目惊心,这时的妮娜是“掠夺者”黑天鹅,取代了前任天鹅皇后的位置;但白天鹅的善良天性让她愧疚不已,对另一个“掠夺者”的恐惧,同命相怜的悲哀,让她几近疯狂,她解释到:
l just want to be perfect like you……
(我只是想向你一样完美)
但幻想中,拿着指甲刀疯狂自残的贝丝的脸,忽然变成她自己的脸,她落荒而逃。
就是这样,在对母亲的叛逆中,她释放了压抑;在对莉莉的疯狂嫉妒中,她抛弃了胆怯,找到了势在必得的狠辣和打破一切束缚的力量;在对贝丝的内疚中,作为掠夺者的她,又感到了本质上仍然是白天鹅的无助和悲哀。
甚至导演托马斯在其中也扮演了教唆者或者诱惑者的形象,就像诱惑纯洁的亚当、夏娃吃下象征智慧(罪恶)的红苹果的魔鬼。虽然,剧中他只是在艺术表现上对她提出更高的期许,但他的途径却是“性欲”这个最本能的武器。
当妮娜从禁欲的精神上的“处子”开启了“女人”的欲念之后,她就向“黑天鹅”迈进了关键的一大步。
可以说,正是这个角色成就了她也毁了她。
在这些关系中,无疑这种合体式的母女关系是最令人深思和最具有现实意义的。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得越紧反弹的力度往往也越大。妮娜最后对母爱的反抗就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在母亲的权威控制下,怯懦乖巧的妮娜开始是习惯性的顺从的,挂在她嘴边的就是用低低的声音说出的“我没事”“对不起”。
她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没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唯有用自残的方式,压力才能得以发泄:背上一道道抓痕,触目惊心;手上撕下的倒刺,鲜血淋漓;断裂的脚趾盖,粘在一起又撕开的脚趾;还有无数次对着马桶呕吐,以保持瘦骨嶙峋的轻盈体态……
最后,就是刺向自己的锋利的玻璃片。
当然,电影中展示的是极端的个例,但生活中也并非没有这样的事例。当然,更多的也许是经过了顺从、反抗、叛逆之后的和解,例如董卿和朗朗,都曾经恨过对自己严格控制、严厉要求的父亲,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即使多年后取得巨大成就的两人一定程度上理解并原谅了父亲,但心灵上那道隔阂大概永远都会留有疤痕吧。
但是妮娜还有机会吗?
在经历堕落和升华的癫狂之后,尼娜用生命舞出了慑人心魄的芭蕾之美,让她的天鹅皇后实至名归,达到了影片中自己艺术和人生的顶峰:
从高台上飘然坠落,众人天使般的笑脸在雷动的掌声中簇拥而上,电影在最后一幕借助舞台的灯光,将一切照的洁白神圣,恍若天堂。她怀着巨大的满足感慢慢闭上双眼……
关于电影的结局,有人认为妮娜死了,也有人认为她还有活着的可能;有人认为她从白天鹅变成了黑天鹅,当然,也有人反驳:她最终还是变回了白天鹅……
我认为,最好的结局也许是当妮娜从深度昏迷中醒来,最终找到完整的自己,她既不是白天鹅也不是黑天鹅,而是:
The only person standing in your way is you.
最后用闻一多的一首诗结束全篇,愿你我都能正视内心和外在的善与恶、痛与喜、幻与真、困顿与希望、诡幻与矛盾,愿内心的“黑天鹅”与“白天鹅”不再搏斗,压抑的自我和外在的自我达成和解。
口供(闻一多)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