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漂的开场算不得成功,我的感觉告诉我,她并没有真正懂。说民谣是摇滚的分支并不错,但之后对民谣悠久历史的反复强调给人以前后矛盾之感,令听者困惑。如果是我,我会强调摇滚精神与民谣精神的相通之处,这才是精髓。添水时听到客人交流,说反了吧,摇滚是民谣的分支吧。我有辩解的冲动,好在立即直觉自己身份的不合适,罢了,各自领会吧。
在遮阳帽的阴影下,我对吴吞的印象仅留下瘦削的下巴上的一撮胡子和骨节分明拨动琴弦的有力手指。灯光调试为暖色调,我却以为自然色的灯光最为合适,行吟歌者,不需要装点,真实就好。灰布衬衫灰布裤子麻布色背心,裤腿上由于膝盖弯曲留下的两个凸起有种不讲究的亲切,但绝非邋遢。有几人有这样的自信坚守自己的随意?
吴吞的歌声仿佛在咬牙切齿的压迫中发出,混杂着不明显的鼻音,有些含糊,吴氏标志。每个做音乐的人大概都有一个梦想,制造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譬如左小。从哈尔滨穿着棉袄过来的吴吞显然有些不适应常州的温暖,频频拭汗,我不看也知道汗水必定浸湿他的后背。他的歌声,携带者喀什的异域风情,以琴弦似乎要破开的金属响收尾,诙谐而凌厉。每每他唱到爱斯基摩人收集婴儿的哭声这一句,我的神经就自动受到电击,头皮发麻,顺着脊柱蔓延后背,鸡皮疙瘩瞬起,一如听感情充沛的诗歌朗诵。
以一万个名字结尾,隐身到帘子后的吴吞再没现身,多么矛盾,厌恶人群又必须在人群中寻找听者,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可遇而不可求,成就所有吟唱者的骄傲。
冬子低吟着将人引入梵堂,琴弦之后是金属被木头包容的声响,一声一声,结实坚定,与吟唱紧紧相扣,平息了吴吞留下的热度。突然引吭,清亮而悠扬的嗓音在高高的屋顶下回响,拾阶而上的刹那,仿佛堕入辽阔的草原,牛羊成群,彩旗飘扬。我讶异于这静与动的两极,随后释然,没有深沉的底色,哪有直升云霄的清越?民谣的魅力,可不就是民间历史的层层递推。
一曲终了,掌声落下,冬子却对现场表示了不满,直言民谣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要窃窃私语,更不要摇色子,觉得不合理的可以退票。相当不买账的话,昏暗的灯光下,我辨不清观众的反应,有种受老师批评的羞愧。
锅炉房的节奏渐渐慢下来,伴随人群的安静,我们也暂停了忙碌,我在吧台旁的柱子后静静地站着,任由冬子的歌声在耳际流淌,流淌。这歌声浸到心上,有种叫苍凉的感情显山露水,湿了我的眼眶。下午做芝士蛋糕的间歇还开玩笑说别到时流着眼泪点单下单送酒水茶饮,没想到竟成了真,好在并非痛哭流涕,借着黑暗的掩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当幸福像雨水一样出现时,我毫无悬念地诵起了海子的诗,对了,对了,海子的诗本该这样唱出来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当年的语文课上就该这样唱出来的。不可避免地,脑子里也响起伊吾对北岛的我不相信的诠释,我不相信,天是蓝的,这起始的一句,是我调子把握得最准的一句。
在唱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时,冬子教大家如何配合着和声,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说简单,其实那细微的变化把握住还是有难度的。当冬子的鞋底有力地踏上舞台的木板,和声四起,一如信徒的呢喃。我们多像学步的孩童,在冬子的引领下跌跌撞撞向前,体会着参与的欣喜。
吹一曲笛子收尾,这笛子吹得辛苦,耗尽力气。为了收住笛声特有的清脆,必须将气息稳在一个水平上,这气息潜伏在悠悠的笛声下,沧桑而清冷,如暗流涌动。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面前的烛台上,烛火烧到了蜡烛深处,透过橘色的烛壁跳动着,似因笛声而动,那一瞬间,竟有种时光倒流的恍惚之感,令人动容。回首,重叠的玻璃窗映出重叠的两排红色吊灯,在幽幽的夜色里,如水乡古镇屋檐下的红灯笼,信步而行,仿佛穿梭于青石深巷,由着那灯光照亮归路,身心俱宁。
中途不断有人离场,预料之中,明日的布衣,哪怕没多少人听懂,仍然可以以极HIGH的氛围制造表面上的热情,不能比的。摇滚的精神究竟是什么?我相信它不是所有恣意妄为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