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镜子

约会

其实任予早就猜到赵珂中午的时候会给自己打电话的，只是……自以为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她，在接起电话的一刻，还是心底一沉。任予一只手拿着电话，假装镇定地跟赵珂说着话，另一只手已经缩进去桌子底下，紧紧揪住自己短裙的一角。

她知道即将面对真相，但又害怕面对，郭子在前一晚对自己微笑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是的，赵珂这一次同样是把遇害者的照片跟相关资料发给了任予。而任予，却呆若木鸡般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敢去点开邮箱里的附件。她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双眼都盯成了化石。任予心里很清楚，越是不忍心看到真相，那真相越是迫在眉睫。只是，使命感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自己的背后一直推动。

任予冰冷的指尖掠过鼠标，使了狠劲一般按下了按键。

现场照片触目惊心，但她依旧逼迫自己客观来对待。她开始紧张，惶恐。最终，任予起身，走到香薰架子前，滴了一滴雪松精油，这是能够缓解紧张情绪的芬芳香味。这瓶精油是宋司楚送的，平时任予极少拿出来用。她有些感动，他能投其所好般给自己送礼物。然而，她每次看到这瓶精油，都莫名地有些伤感，生怕自己把精油用完了，两个人的关系也跟着完结了……

任予抿了抿嘴唇，再次注视着那一张张血淋淋的相片。她皱着眉头，似乎被揉捏得眉距都没了。这个斩首者绝对是个唯美主义者，甚至……甚至善于煽动人心，用他独特的办法。他是在赤裸裸的要引诱出看到尸体的人们原始欲望中的嗜血本性。

是的，他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凶杀现场是晨海市人民剧院后的树林，那里的深夜有着夜跑者穿梭，也正是郭子喜欢去的地方。遇害者的尸体同样被斩首，头颅并没有被找到。尸身是悬挂在一棵香樟树上，看来凶手对于自己的作品是很费尽心思的，怕有昆虫破坏了，选择具备驱虫功能的香樟树无疑就是他的首选了，凶手应该对于林木知识有一定了解。想到这里，任予脑海中闪现过一点什么信息，但很快又把那想法硬生生压制下去，她害怕自己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整天对自己身边的人疑神疑鬼了，就正如苏沐作为园林局的职工，会要对林木知识有着了解一样。

照片里面，悬挂着的尸身赤裸。跟之前受害者尸体最大的差别，在于这次尸身上的图腾，不再是简单而且粗犷的线条，似乎……似乎是一株枝叶在向上攀展的植物。生命、力度、破蛹……任予脑中充斥了这些图案所能诠释着的字眼。

任予本以为自己能很客观，甚至是完全收敛住自己的感情来翻阅那些照片，一直到出现一张尸身近镜头的照片的时候，眼角的泪已先于身体的知觉，直直从眼眶滑落。她哭泣到失声，哑口对着空气喊了一句：“郭子……”

日落西斜的时候，任予坐在办公桌前，一直看向了窗外。她苦笑了一下，宋司楚送的雪松精油都帮助不了自己。她把一切都当做是种仪式，仿佛只要认真执行了，那么自己就可以无所畏惧，无所动容。

“我始终不是机器人啊！”她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揪得皱巴巴的裙子，自言自语。于是，她站了起来，吹灭了香薰灯，并且推开了窗门，夹带着雨丝的凉风，扑面而入。任予感觉这个日子是季节中最冷最冷的一天……

在任予还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赵珂的电话，就像往常一样准时打来。

“嗯！我就是想知道你这一次的看法！”赵珂电话那头，有点嘈杂。

“你没在局里？”任予答非所问。

“是的，要求再次到现场取证。”赵珂回答得干脆：“说吧，我特别迁就你的时间来给你打电话，说说这次的看法。”

“我……”任予在脑海里快速组织着语言，偏偏一句完整的话都酝酿不起来：“赵珂，我不知道。”说完这话，她有点垂头丧气，心里但愿赵珂能听出自己的无能为力，毕竟，她从来没有拒绝过赵珂了，只能这样的一句话了。

“任予……”赵珂那边似乎安静了点：“你是怎么了？”

“那个死者……是的，那个叫郭子的死者是我的病人。”任予强压住心中的那份悲怆：“也是……也是我的朋友。”

赵珂“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这个世界很小，小得你以为只要自己每天按部就班，生活就可以沿着自己设定的轨迹一路下去。偏偏这个世界又很大，大得随便一个碰撞，人与人之间原来的缘分就被撞得支离破碎，然后……就再也不见了！只是，所谓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还在继续……不过，又真的是没变吗？

“郭子……再见。”任予朝着窗外，下定了决心般：“我会尽一切所能的。”

晚上本来有预约的病人，但是任予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出诊，于是让索菲推掉了。

“那……”索菲抱着文件夹站在诊疗室门口：“任医生，你需要提前下班吗？”

“我想看会书。”任予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都能被索菲，看出自己情绪上的不对劲。

“那好，我不打扰你了，有事随时叫我！”索菲点了点头，退出诊疗室，顺手带上了门。

索菲转身的一刻，任予发现，索菲背影与郭子似乎有着几分相似。

“这不是好事。”任予皱了皱眉头。

任予每当感觉到自己焦虑或者心情闷闷的时候，她就会去收拾东西，别人都说她这是强迫症，一定要把自己身边的物品弄得井然有序才心里舒坦。其实她只是习惯了在这种收拾当中，释放出自己的情绪。女人天生就是一种情感细腻的动物，有很多的偏执，有很多的在意，有很多的期望……

偏偏在现实生活之中，不得不承认，女性是弱势的。女人真正能掌控的，或许就只剩下这种没完没了的收拾整理了……

当任予从一堆文件里面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晚上的八点钟了。

她猜想索菲应该已经下班了，毕竟晚上也没有预约的病人，而且……索菲最近好像在谈恋爱。

任予有点羡慕，她记不起自己上一次跟男人约会是什么时候，看一场电影又是哪个年月时候的事情。这些回想，让她脑子里面又出现了苏沐的身影。

“其实……苏沐每次来接自己下班，算不算是个约会？”任予一手紧紧握住了脖子上的瓢虫吊坠，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大腿。她今天的短裙下面，穿了一双黑色的丝袜。那是一双法国丝袜，不仅能把女人的两个腿的曲线提拉得更加迷人，质地更加是略带光料，若隐若现地透露出袜子里面的肌肤，特别诱惑。

此时此刻，任予有了些错觉。似乎那手不是自己的，而是变成了一只强而有力，并且掌心干燥的，来自于男性的大手，在自己的大腿上轻抚，甚至游走……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一个魁梧的身影，她下意识般不敢抬头看他，明明心中已了然对方会是谁。她自欺欺人一般，认为只要不看清那人的脸，就能顺理成章地逃避掉一些已经暗地里滋生出来的情愫。

这时，手袋里震动的手机将自我幻想中的任予惊醒。她掏出手机一看，脸莫名烧了起来，一抹嫣红在两颊晕开。与其形容像情窦初开的少女那般的羞涩，反而更加像一个心虚的成年女子，被人不怀好意地惊扰了之后，所流露出来的那份矜持与失措。

“今晚我还想要来接你下班。”苏沐在电话那头说着，这头任予听起来，有些错觉，似乎……似乎苏沐还喘着气？

“你……”任予顿了顿说：“没去跑步吗？”话说出来，她才发现自己在苏沐面前，都变得特别不懂得说话，不是问不该问的，就是明知故问的。

“刚跑完。”苏沐似乎因为任予的话，而故意的拉长了呼吸，厚重的男性呼吸声撩拨得任予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在诊疗室的顶灯下泛白，但光泽暗淡。

“哦！”久久，任予才发出一个字符。

“八点半，我会准时到的。”苏沐声音带着点愉悦，这一次，任予是确切地听出来了。

把手机放到办公桌上后，任予走到诊疗室的门外。她朝外面看了一眼，索菲确实已经走了，诊所的门被合拢着。她转身，盯着天花板，脑子有点混乱。这一天里面，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应该有这种莫名的兴奋出现的，偏偏内心那种小鹿乱撞，怎么都按耐不住。

她锁上办公室的门，快速地拉上窗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与白色衬衣，站在了诊疗室那面落地镜子前。

在镜子里头，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穿着一袭紧身半透明的蕾丝塑身吊带内衣。丰满并且紧实的胸部，如同一位骄傲的王。任予就这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用手拨动了下自己乳房的位置，使得胸部跟内衣更加贴合。最后，她重新把上衣穿上，顺手散开了自己的一头长发。

她翻开自己的抽屉，里面有好几管口红。她手指略过几款自己常用的色彩，最终抽出了被放在最角落的那管。女人抹口红，其实都是一种心理暗示。越是热烈的红色，就越是在暗示着……任予用食指沾取口红抹在唇上，玫瑰般的色彩瞬间使得任予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熠熠生彩，楚楚动人。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又转了转身，练习侧脸抬头时候的眼神，折腾了好久好久，总算满意罢休。浮想连连中，苏沐望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扬，多么的好看。

八点十五了，任予拿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吹灭了香薰灯。朝诊室的门口走去，她甚至在考虑，一会是否需要询问苏沐，要不要到自己的诊疗室里面坐坐。任予搞不清究竟是自己不想那么早回家，还是想跟苏沐独处的时间再多一点。她觉得自己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太久违了。

她才走到前台，手机又震动起来，本来以为是苏沐打给自己的，谁知道是宋司楚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十分钟后到诊所外接你。

任予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摔进去前台对着的那张沙发上。她清楚自己此刻心情是失落的，却又有着某种愧疚。她不知道怎么跟苏沐解释，更明白自己不可能因为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来对自己相守多年的丈夫撒谎。

时间过得煎熬，一直到她听见诊所外面有了汽车发动机的声响，这是宋司楚来了，对他的车的引擎声，任予是再熟悉不过了。她站起身来，锁上诊所大门，朝着停在路边路灯下那台白色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