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不因风月而来，也不会因风月而去。

      何以为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这是古人诗篇中所展现的情，而情在今人的笔下又有怎样的演绎？

      2006年上映的电视剧《白蛇传》中所讲述的许仙与白素贞之间的爱情故事生动具体地诠释了何为痴情。许白二人之间的对话感人至深，每每读起，难免为他们的真挚情感而落泪。

      许仙：“白姑娘，我既然害得你无处安身，那你不如跟我一起走。我虽然是个没大用处的男人，但是至少我读过几年书，只要我在宝芝堂好好干活，我就一定能养活你和小青姑娘。”

      白素贞：“你养活我和小青？我是你什么人啊 ，为什么要你养活？”

      许仙：“我娶了你，你不就是我娘子了？”

      白素贞：“你娶我？你可知道我…”

      许仙：“我知道。”

      白素贞：“你真的知道？”

      许仙：“我知道。”

      许仙：“姑娘，我要是说，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昨天在断桥上见着一个人。你相信吗？从那以后，我心里便像多出一块病，早上晚上不停歇地做痛。我搞不清楚为谁而病，可是偏巧今天又碰到那个人，现在我……我似乎已经全都清楚了。”

      白素贞：“你清楚了？……既然知道是病，就该看大夫吃几副药才好呀，为什么站在这儿跟我说起这些。”

      许仙：“恐怕这病……是因姑娘而起。”

      白素贞：“胡说，我们才不过见了两三次，怎么就因为我而病了呢。”

      许仙：“两三次的确不多，也许姑娘不觉得什么。可是人生不过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了五十。这五十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二十五。再想吃饭饮茶，沐浴更衣，做工生病，东奔西跑，又耗费了多少时日？真正留下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掐指一算，其实少得可怜。我并不想让姑娘觉得我是个花言巧语的登徒浪子，可如果我这辈子只有这两三次机会与姑娘邂逅，我已错过了两次。剩下的这次，又怎么能够放过？”

      白素贞：“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仙：“我要说的是，自打我第一眼见到姑娘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白素贞：“喜欢？就好像我喜欢我妹妹那样喜欢？”

      许仙：“不 不 那又不同。妹妹是亲人，心疼她就像心疼自己的手足。而喜欢姑娘，就像珍爱自己的性命，姑娘一日不在生不如死。”

      白素贞：“我问你，如果到了城门口，你还追不到我会怎样？”

      许仙：“那我就追出城去。”

      白素贞：“追出城去，到了山脚下，还是没有我呢？”

      许仙：“追上山去。”

      白素贞：“上了山，又下山，是条大河，还没有我呢？”

      许仙：“砍木头，做小船，追过河去。”

      白素贞：“都说人间有情，难道这情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吗？”

      许仙：“我想，情就是西湖的水吧。”

      白素贞：“什么？”

      许仙：“西湖的水，静的时候很美，美的贤淑。起风起浪的时候也美，美得狂放。下雨的时候，雨水和湖水连在一起，就更美，美到点点滴滴。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

      白素贞：“公子，你不怪我？”

      许仙：“姑娘这么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我又怎么会怪姑娘呢。”

      白素贞：“可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

      许仙：“所谓痴情，就是痴人的爱情，痴人是不怕被辜负的。”

      白素贞：“哪有人说自己是痴人的呢？”

      许仙：“所以我才说自己是痴人啊。”

      白素贞：“公子，你可知道，你让我有多为难。”

      许仙：“既然为难，就是有情。既然有情 ，又为何忘情呢？”

      白素贞：“我有我的苦衷。”

      许仙：“难道姑娘已经婚配他人？难道姑娘身患疾病，不得婚配？难道姑娘肩负深仇大恨？”

      白素贞：“公子不要乱猜了，你能想到的，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许仙：“那这到底为什么呢？”

      白素贞：“我无法告诉你，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许仙：“我不明白，我的一片心，姑娘你就不明白吗？”

      白素贞：“我明白，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许仙：“你到底想要什么，难道天地间还有比情更可贵的东西吗？”

      白素贞：“好吧，我今天索性让你死了这份心。我不相信情这个东西，我曾经问你爱情是什么，你说是西湖的水，所谓水流不止，今天水流到这儿，明天水就流到那儿，就像公子今天喜欢我，也许明天又不知道去爱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许仙：“姑娘这么说，简直屈死许仙，你心里明明知道，我爱你。”

      白素贞：“那我问你，你有多爱我？”

      许仙：“爱到不能再爱。”

      白素贞：“那是有多爱？”

      许仙：“爱到可以为你死。”

      白素贞：“是吗？那公子就为我而死吧。听说钱塘外北山上有一处试情崖，那试情崖离地万丈，如果从那跳下去必死无疑。但所谓试情崖，只要每日午时三刻，用情至深之人从那里跳下去，不但不会死，还会毫发无损。如果公子真的爱我，不如为我而跳下那试情崖，一试你的深情。”

      许仙：“姑娘以为我会拒绝吗？那姑娘便当真不知道痴人为何是痴人了，我约姑娘明日午时三刻在崖上等我，我情愿为姑娘跳崖。”

      白素贞：“好，一言为定。”

      许仙：“好。”

      许仙：“我娘子从未做过半点伤害我之事，即便她是妖，她对我这般好，我也无话可说。”

      法海：“你不怕，为何吓丢了性命？”

      许仙：“一次当然怕，两次就未必，三次就可以视若无睹。慢慢的，我只会记得她对我的好，就可以忘记她是妖了。和尚，我不是怕她，我是怕身边没有她。我要定我娘子了。”

      许仙：“小青，难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吗？娘子，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怀疑了。你太美，又对我太好。人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毫无要求的爱情？这根本不是人的感情，你的毫无要求，比人的爱情更可贵。你为我牺牲太多，我许仙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娘子。”

      《白蛇传》中的许仙从一开始便知道白素贞是蛇妖，尽管如此，他还是爱她、维护她。他爱白姑娘并且爱屋及乌，他向白素贞许诺自己会好好干活，以便养活她和小青。许仙虽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文弱，却并不懦弱，法海多次干涉许白的爱情，试图让他们二人分离，而许仙始终不为所动，他坚定不移地选择和白素贞站在一起。从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相守，许仙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的心意。白素贞因水漫金山被关至雷峰塔，许仙自愿出家为白素贞扫塔，他践行了自己的诺言，那就是一生一世都对白素贞好。许白二人的爱情凄美动人，白素贞作为千年蛇妖，想成仙最后却有了人的感情，许仙一介凡人，但他对爱情忠贞不渝，对宝芝堂的病患认真负责，他最有佛缘，也最容易成佛。而法海欲修炼成佛最终却因为执念而走火入魔，令人唏嘘不已。

      白素贞：“相公，你站稳些，不要流泪。法海他以为他赢了，没有，赢得是我们。我们有的，他这辈子都无法懂。我想成仙，却做了人，他想成佛，却成了魔，我的好相公，在半步多初次相逢，我是蛇妖，你是书生，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你一生。”

      白素贞：“法海，你不用收我，我自愿走进雷峰塔。许仙会老，会死，我会守在雷峰塔里，陪着他老，看着他死。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活着。”

      许仙：“娘子，你流泪了，你爱我一生，这滴眼泪，因爱而成，法海，八滴眼泪，是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听过人间有情这句话么?人间有情，你却没有。”

      法海：“许仙，你留下来，贫僧有话要跟你说。”

      许仙：“师傅，你忘了，我有法号的。”

      法海：“你可以离开这儿了，你尘缘未了，不适合留在这儿。 ”

      许仙：“师傅，你怕了，你怕了，法海。可是，还不够怕，我要你更怕。”

      法海：“我怕什么？ ”

      许仙：“你不光怕，你现在还在愤怒。” 

      法海：“我没有。”

      许仙：“你有，你不光愤怒，你还恨我。”

      法海：“我说了，我不恨你。”

      许仙：“你有，你恨我，法海，你不但恨我，你还恨我娘子。你才是天底下最不应该出家的和尚。你满心是恐惧，满心是愤怒，满心是恨，还说什么四大皆空？我才是应该做和尚，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不怕死，不怕你，也不怕离开我娘子，我心里也没有恨，也没有爱，我的爱跟着你那钵，已进了雷锋，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四大皆空，我才适合做和尚。 ”

      法海：“你到底想怎样？ ”

      许仙：“请师傅让我去雷锋扫塔。”

      法海：“我若是不依呢？ ”

      许仙：“师傅曾说过，雷锋百步，非出家人不得擅入，我现在已是出家人，为何不能去。所以，请师傅让我去雷锋扫塔。”

      法海：“原来你出家就是为了这个。真是笑话，我说了我不依。 ”

      许仙：“请师傅让我去雷锋扫塔。今日说三次，师傅不依，我明日再说六次，我明日再说六次，师傅还是不依，我后日说九次，一直说到我哑。”

      白先勇在《孽子》《树犹如此》《一把青》中讲述的故事都围绕着“情”字来写。《孽子》中王夔龙与阿凤的爱情悲剧令人扼腕叹息。龙与凤相爱，本该幸福美满。可两个人的家庭出身有着云泥之别。龙子的爱炙热如火，阿凤则认为自己配不上这份沉重的爱，故而龙子拼命去爱，阿凤拼命去逃。

      “阿凤失踪了两个多月，龙子找遍了全台北，找得红了眼，发了狂。在一个深夜，那还是一个除夕夜，龙子终于在公园的莲花池畔找到了阿凤。阿凤靠在石栏杆上，大寒夜穿着一件单衣，抖瑟瑟的，正在跟一个又肥又丑、满口酒臭的老头子，在讲价钱。那个酒鬼老头他出五十块，他立刻就要跟了去。龙子追上前拼命拦阻，央求他跟他回家，阿凤却一直摇头，望着龙子满脸无奈。龙子一把揪住他的手说：“那么你把我的心还给我！”阿凤指着他的胸口：“在这里，拿去吧。”龙子一柄匕首，正正地便刺进了阿凤的胸膛。阿凤倒卧在台阶的正中央，滚烫的鲜血喷得一地——”

      在《树犹如此》中，白先勇提到了自己与至交好友王国祥的真实经历。白先勇与王国祥于17岁相识，那正是青春明朗的年纪。白先勇自称“一开始我们之间便有一种异姓手足祸福同当的默契。”少时相伴，到中年时，王国祥旧疾复发。白先勇在文中写道：“有亲友生重病，才能体会得到“病急乱投医”这句话的真谛。当时如果有人告诉我喜马拉雅山顶上有神医，我也会攀爬上去乞求仙丹的。在那时，抢救王国祥的生命，对于我重于一切。”

      “我哀痛王国祥如此勇敢坚忍，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后仍然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而我自己亦尽了所有力量，去回护他的病体，却眼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我与王国祥相知数十载，彼此守望相助，患难与共，人生道上的风风雨雨，由于两人同心协力，总能抵御过去，可是最后与病魔死神一搏，我们全力以赴，却一败涂地。”

      他对我说道：“你先回去吃饭吧。”我把一份《世界日报》留给他看，说道：“明天早上我来接你。”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

      “我执着国祥的手，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霎时间，天人两分，死生契阔，在人间，我向王国祥告了永别。”

      “我与王国祥从前种的那些老茶，二十多年后，已经高攀屋檐，每株盛开起来，都有上百朵。春日负暄，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白先勇曾说：“我写作，因为我希望把人类心灵中无法言出的痛楚转换成文字。”眼看着挚爱之人的生命日渐消逝，却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这是何等难以言说的苦痛！两棵意大利柏树之间的缺口，是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究竟是天裂，还是王国祥离去之后心中再也无法填充的心裂？白先勇将与王国祥相识、相知、相惜、相守的故事娓娓道来，读完之后，我从中体会到了极大的悲痛。同时也为白先勇和王国祥之间深厚的情谊所打动。

      《一把青》讲述了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随之而来的是国共内战，有情人再次被战火分离，生死两隔的故事。

      主人公郭轸与朱青的爱情起源于一张纸条“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513”飞行员因负伤在一所临时被征用的学校的女生宿舍疗伤，留下纸条之后被女学生朱青看到，她多方打听来找编号为513的飞行员。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这位飞行员。

      郭轸见到朱青后又留下了“白衫蓝裙，不知姓名，黄昏好风景。”的字条，两个人慢慢熟悉并渐渐相爱，奈何造化弄人，抗日战争结束后很快开始了国共内战，郭轸作为军人，不得不听从军令上战场，他的队友纷纷殉职，他自知无法生还，写下了遗书“朱青，误你青春，悔不当初。不愿委身小顾，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勿祭。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时代的尘埃飘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是一座大山，郭轸与朱青虽然相爱，可这份爱并不能为他们排除万难，任凭郭轸与朱青如何抗争，他们始终难逃阴阳两隔的结局。在战火纷飞的时代中，这样的情意让人感到美好动人。

      谈到“情”，历史上有两位伟大的女性人物，那便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她们一个是镇国公主，一个是巾帼宰相。二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穿透岁月依然打动人心。太平公主在上官婉儿死后为她作墓志文，墓志文中最关键的话，紧接着皇帝制命出现，“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词旨绸缪” 出自《诗·豳风·鸱鸮》，“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意为紧密缠缚、连绵不断、情意殷切。另外太平公主还为上官婉儿作了一首诗“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之间的情谊深厚而细腻。

      偶然看到以下两页信件，我也同样被这份真挚的情感打动。尤其是“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但使残念饱吃饭，只愿无事常相见。”等诗句一语道破了我的心声。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愿意做一个“痴人”，因为痴人的感情更加纯粹。感谢出现在我生命里所有为我带来帮助的人，往后的岁月还很长，希望我们能彼此相伴。

      “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