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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十八中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上午那个什么家族的练习生张真源回来唱了首《告白气球》,稍微使少男少女们的心荡漾了一下,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普通的公立高中,普通的饭菜,普通的日常。
黄昏残阳,少年嘴里叼根烟,哼着小曲吊儿郎当,步子迈得虚。二十五一包的软云吐出来的雾飘散在空气里,书包拉链都没拉完,露出里面装着的三四本漫画书。
远远的有一群人正面走过来了。整齐划一地提着根木棍,有些人脸上挂了彩,用拇指碰一碰,"嘶嘶"地抱怨起来。
唯独走在最前面那位不一样。校服干干净净,穿得妥妥帖帖,双手插兜,球鞋白得刺眼。就是表情有点儿臭,梳上去的头发下面一对皱起的剑眉。
叼着烟的人只这么粗略打量了一下就转移了目光,也把手插进裤兜里。
对面的人眉头更皱了几分。
今天去收拾东城区学校的一混子,本该只是够塞牙缝的水准,却在最后被对方叫过来的人给摆了一道。
拿得稳刀子的人,还是不要随意去招惹,这一点他很清楚。手下部分人挂了彩,有点丢脸。
不凑巧黄昏残阳下这位叼着烟的哥很欠揍的样子。
他冲越走越近的少年抬了抬下巴,身边的小弟早已练就高度精神领悟技能,大摇大摆往前走了五步,拦住了少年的路。
"我们老大让你把烟掐了,立刻马上。"
哟呵,这么霸道。
少年眯起眼,抬手压了压后脑勺翘起的头发,烟依旧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道,"你们老大是哪位?站出来我瞧瞧。"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自动扫描到后面中间那位穿戴干净的人身上。
嘴角扬起一个懒懒的笑。"哟,小白脸儿啊。"
那人听少年说完,挡下想要抬拳的小弟,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到他面前来了。
十八中高二的校服,白色毛衣配白衬衫,脸也白净,唯独一双剑眉带着英气。怎么看也不像个老大。
那双干净的手轻轻捏住少年露在外面的烟身,一用力给拔了出来。
"让你掐就掐,废话这么多。"
眼睛里尽是累积了多年的狠辣。少年这才看清楚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两个字,向横。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记不起来了。少年歪了歪脑袋,把嘴里包着的最后一口烟尽数喷在叫向横的人脸上。
坏得要死,欣赏完那人一瞬间被烟呛得不知所措的表情,再慢慢说道,"哪儿来的死洁癖,大开眼界了。"
换做平常,向横一定会用手上没燃完的烟头狠狠按在这烂人的脸上。
但烂人长了张漂亮的脸,小巧精致,五官明晰。尤其那双眼睛,即使被刘海遮了一小部分也相当迷人。
向横下不去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把烟头掷在地上。
"米乐是吧。学长会多'照顾照顾' 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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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黄昏暗巷以米乐留在向横脸上的一个拳头结束。
向横爱面子,脸上留了一点儿伤就在家待了三天。风平浪静的三天过去,临回学校的头一天晚上打电话吩咐了手下小弟办事。
"都把铁棍带上,中午堵人。往死里打,但不准碰他的脸,留给我。"
撕下嘴角的创可贴,卧室门外响起温柔的女声,"小横,你爸要出差了,快出来送送。"
向横转而抬腿往门上狠狠踹了一脚,算作回答。
米乐一上午都趴在桌子上看武侠小说,同学和老师讲了什么,一概不予理会。就像少年漫画里的男主角,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在低调和显眼之间徘徊。
女生们的议论依旧没停。
他真的只是敖三的表弟啊?简直就是亲弟吧。那张脸和那种表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开学那天听说是敖三亲自送他过来的,有人看到了。下车的时候敖三还揉了他的头发,宠死了,这是什么骨科戏码啊。
本人劝小姐姐们别去招惹他吧,他的脾气可比三爷的臭多了,再过不久就能组个混子帮了吧,就跟向横那伙一样。哎我听说,他开学那天就把向横给打了,牛逼。
米乐把书重重合上,站起身摇摇晃晃往教室外走。烟瘾犯了。
男厕所人不算多,看到他走进来,自动自觉让出一条道,畏惧得像见到君主的贱民。毕竟能在揍了向横以后相安无事的,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个罢了。
米乐在注目礼中慢慢点燃烟,叼在唇边,摆摆手,"我就来抽根儿烟,各位该尿就尿,不用行大礼哈。"
一个个烟圈升到空中后消失在窗边,有人好心提醒了一句,"那个…教导主任经常来厕所查抽烟的,还是小心点吧。"
"哦"。只这么云淡风轻的一个字,没听见般接着抽。
男孩们腹诽,这种自大的人不被向横盯上才怪。
午休时间,米乐不回家,绕出校门买午饭。
也不是很饿,转悠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确定目标。少年人死性不改,又晃进了四天前那条暗巷。
早就等在这里的人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看起来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学弟不长记性啊,在这儿堵你果然没错。"
向横笑起来,抬起下颚,用余光盯着他。"今天没抽烟,值得表扬。"
这种爱讲废话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老大的?米乐没工夫跟他磨,扫了一眼对面众人手中的铁棍,冷哼一声,二话没说就快步冲上去。其中一人没防备过来,在米乐伸手夺过铁棍的同时被一脚踹翻在地。
嚯,学弟很拽嘛。
一堆人叫喊着围了上去。
晌午的刺眼阳光被楼宇切割了,照在缠斗的男孩们身上,又辣又残酷的灼烧感。
米乐动作敏捷凶狠,铁棍重重挥在扑过来的身躯上。他明显练过些招数,在铁棍和双腿接触到对方身上发出顿挫声时变得更加兴奋了,汗湿的刘海紧贴住额头,他甚至笑了,舌尖舔过犬牙,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米乐见他这幅样子,终于皱起了眉头,拳头捏得咔咔响。
正在酣战的少年注意到向横的靠近,转身手肘顶过来,还是没向横的速度快,向横手上力道狠辣,手掌扣住米乐的胳膊狠狠一拽,脱臼了。
骨头咔地一声,米乐还没从剧痛中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地上。
本就没注意打理过的高一校服和地面灰尘相亲相爱。
米乐力气终于耗尽,被压制在地上喘着粗气。四下很静,向横挑眉蹲下来看他。那双眼睛依旧很亮,此刻斜睨着向横干净的脸,玩世不恭。
双手都没法用的少年伸出舌头点了点嘴角,"你不就一直惦记着那一拳吗?来啊,还你就是了。"
我的拳头可没轻重,那就不只是恢复三天这么简单了。而且这张脸还挺好看。
向横啧了一声,犹豫了。
来电铃声和上课铃声一同响起。向横盯住米乐,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掏出手机。
"三儿,什么事。"
"我和老头子去一趟北京,一个月以后回来。我表弟跟你一个学校,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他一下,谢了。"
向横叹了口气,"好,他哪个班,叫什么名字。"
"高一十三班,米乐。"
完了。
向横挂了电话,头一回露出慌张神情,看向地上的少年。
用完了力气,加上手臂脱臼,少年已经晕过去了。闭上眼睛的样子,难得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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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太阳毒辣,向横背着米乐在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拦到出租车。
重庆的公路盘来绕去,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向横抹了抹额上渗出的汗。幸好这小子挺轻,不然要费更大的力气。
原本脱臼的手臂已经被向横接回去了,他背着人跑到医院大厅,幸亏人不算多,等到了挂号窗口,急促地喊了一声"挂个急诊",就从兜里掏出一百大洋拍在大理石台面上。
窗口里值班的护士打了个哈欠,虚虚看了一眼向横背上的米乐。"不是重伤就用不着挂急诊啊小朋友,医生没那么多时间。"
向横耐心全无。"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赶紧给我挂。"
医生也打着哈欠进来,给敖子逸身上留下的细小伤口做了处理,再挂上一瓶葡萄糖,把手重新插进白大褂口袋里。
"你们这些小朋友也真是的,平常打打闹闹弄些伤出来,现在知道急了,当初不打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向横啧了一声。医生非常识趣地换了套说辞,"我看他之前手脱了臼,是你给接上去的吧?不错不错,见义勇为。"
还见义勇为呢,他这一身伤都是我弄的。
向横觉得有点儿别扭,又心不在焉地听医生嘱咐了一会儿,等他走了,从桌子上拿过一个苹果削皮。
床上的男孩还没醒,向横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儿苍白,医生说他有点儿低血糖,平时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敖三的表弟。算起来,曾经敖三也和向横对杠过,顺德高中校霸和十八中校霸之间的战争,轰动一时。论拳脚功夫,向横还要更胜一筹。但敖三比向横狠,敖三被他老爹训练得年纪轻轻就拿得稳刀子了。向横再冲,也不敢拿命开玩笑,于是敖三赢了。那时候敖三跨上摩托车冲他扬起下巴的样子,向横记忆犹新。
向横惧怕敖三,两人之间的关系走向了制衡。敖三虽然压制他,却从没让他帮忙办过事,这还是头一回。
这么看来,这个高一小垃圾在某些方面还真挺像敖三,比敖炫炫像多了。
米乐醒了,望着天花板愣了能有两分钟,才憋出个"操"字。
被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递过来,米乐接过看了几秒,笑了,"苹果还能削成这样啊,牛逼。"
"有毒,别吃了。"向横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刚想去抢,米乐大口咬在果肉上,"你还没能耐毒死我。"
向横发现这人总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表哥去上海了,要一个月才回来。这段时间没人照顾你,所以他把你交给我了。"
米乐只甩了个淡淡的眼神过来,"哦"了一声,继续啃苹果。
为什么总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就没有哪怕一丢丢惊讶吗。
"以后每天早上我会来你家接你上学,监督你吃饭,晚上送你回家。"向横再次申明。
"哦。"
"……我脾气不好,你在学校给我乖一点,别三天两头打架。"
"你废话太多了,好了我要睡了出去带上门谢谢。"
米乐等气得变了脸色的人走出去,又意料之中听到那人从外面狠狠地踹了一脚门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又阖上眼睛。
他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也没空照顾别人的情绪。他的世界里规则很简单,先招惹过来的人,见一次打一次。其余的就随便吧,爱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