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江南梦,江南梦十里。 ———题记
生命里的旅店,神话里的英雄,锁死的困兽,还有如梦的江南,盛开的夭夭桃花铺满十里长河。多情的行僧,风华的公子,留香的古琴,撕落时光的银刃,都变成了记忆,在岁月里挣扎。
梦回十里江南,又见那十里江南。想再看一场桃花,想再听一曲枭音,想再握一次银刃。三生执念,三世轮回,只为我心中的那片海。
第一世,我是一棵树,桃树。四月,我披上红纱,片片芳菲迎风微笑。数十里,皆为芬芳。一女子,白衣,黑发,素颜却心有情伤。举步于树下,仰树,望花。清凉如水的眼眸,忧伤而干净。
自古深情终被负,唯有薄情成眷属。纤细的玉指抚过每一朵新花,如风般轻,如雨般柔。我摇摇身子,撒下大片大片的桃花。点点妖红落在她的发上,肩上,衣上。她笑了,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挽着白纱在花雨中,翩然而舞。这水溪潺潺的十里南江,铺满十里桃花,只因此女子,黯然失色。
一月光阴过,万树桃花落。女子依旧来,倾城不再笑。这一世,初见伊人,竟得芳心。
第二世,我是一具琴,古琴。盛唐,我与诗歌为伴,官场失意的诗人弹得一首枭音。那一份哀愁,那一瞬绝望,在二十一弦上,撕碎时光。浑浊的酒盛在角杯里,一盏续一盏。滴滴苦涩染尽琴身,奈何借酒浇愁愁更愁。
秋风萧瑟,送来一场清秋。信步于榻房之外,携着我——古琴。抛下名利,抛下天下。独坐孤岛上,每日弹琴,饮酒,作诗,消磨时光。览遍一世繁华,征战一方疆场,得到的却只是帝王的无情。那要这天下有何用?栽一片百里梅林,种一地如梦繁花,作一首自赏枭音。一人一岛,一琴一酒,一林一诗。不羡南江十里,不羡帝王江山。
数十年华,数千枭音,数万梅桃。此生,看尽俗世,阅破红尘。到头来,不过一场空。幸好,有这半生逍遥。来岛四十四年,诗人已近古稀。他将我留在这百里梅林,带着所有诗词一齐投身于茫茫大海。我无法挽留,也不会挽留,这都是一场轮回。
第三世,我是一把剑,银刃。清明,万朵梨花食寒雨,千树秀桃尽夭折。黑衣少年,静默无言。荒草纷杂,荆棘丛中,是两块墓碑,左为父,右为母。
三年前,大漠杀手涂尽少年家府。父母为护他,自刎而尽。他匿于尸体之下,心一阵一阵的疼。次日,杀手归朝。他家除他外,无一生还。一夕之间,他从贵府少爷沦落为无家可归。为了躲避追杀,他逃到江南。一路上,受尽欺辱。辗转半年,终于到达江南。
但,那又如何,他身无分文,即使来了,又怎么生存?身上仅有父亲临死前赠给他的一把剑。名曰银刃——也就是我。绝望之际,一白发老者将他收留。他感激不尽,拜老者为师。原来那老者乃一隐世高手。得知少年心事,愿教导他,却不是叫他复仇。
两年岁月悄然而过,昔日少年已初长成。每日风雨中,与剑作伴;每日温阳里,剑不离手。触桃花而落之,树皆不动;抚十年古树而倒之,身分未移。学成,可归,复仇。辞别老师,远赴京城。
身后,老师一声深深的叹息淹没在马蹄声里。只为,父母的仇。银刃下,君王头落,杀手血流。这衰败的王朝,败于银刃之下。为父母立起墓碑,为族人建起衣冢。而我——银刃,也被一同埋葬于万坟之间。
因为当少年杀死帝王,覆灭整个王朝时,他突然明白父亲赠他银刃,走时老师的叹息的真正意义。是让他不要复仇,放下一切,做一个平凡的人。但他,终究错了。这一世,从挥金如土到家道中落,从忍辱负重到剑指苍穹,他竟都错了。可悲!
三生三世,三个人。一为树,守候一个女子的美丽和希望;二为琴,陪伴一个诗人度过远离红尘的半生;三为剑,见证一个少年撕裂时代。其实,都是执念罢了。
睫毛微颤,张开双眼,梦醒,人散。哪有什么江南,哪有什么桃花。只有我。
我终于找到我心中的那片海。她是我跨过绝望深渊看到的大片希望;她是我苦苦坚持寻找得到的大朵繁花;她是我经历世间苦难剩下的大好河山。
有生之年,那片海都会在,并且会很漂亮,蓝蓝的……